止庵《云集》| 关于张爱玲及其他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2020年6月
和一般的读书随笔不同,读止庵的《云集》,从来不是读常识,他对大家已知的知识通常一带而过,很少展开来讲。他对文学的态度,更多的是对人的兴趣,他读作品,是为了解作者,了解自己,了解人的普遍性。他在序言中写道:“我们尽管活在当下,但与过去还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的孤独,惆怅,悲痛,快乐,正与过去的人的某一时刻相去不远,彼此能找到心灵相通的地方。”“孔子活在距离现在两千多年前的年代,我们回过头去,还是能看见这些遥远的人,因为他们其实是与我们相同的人,对人生和世界具有类似的感受和认识,所以才能产生共鸣。也许只是相视一笑或一泣,甚至相对无言,然而却惺惺相惜,心心相印。”这也是止庵花费一生大部分精力用于读书的原由:尽量结识古今中外的智者,了解他们的感受,想法。潜心去听远方传来的呼应。止庵曾讲过,读书,于他是一种必要的自我教育,可以补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之不足。正因如此,《云集》实为作者自我教育过程的一份记录,写来写去,最终观照的并不是所谈论的作者和作品,而是谈论者自己。
止庵
作家,学者。视读书为自我教育的一条途径。
出版有《惜别》《画见》《游日记》《如面谈》《樗下随笔》等著作,
并编订周作人、张爱玲作品。
止庵:关于读书 | 4′15″
《云集》由“收萤卷”和“传奇人物图赞”两个部分集成。前部分是随笔文章,后部分是张爱玲小说人物专谈,这也是迄今为止,止庵写张爱玲最完整的集子。
其中“收萤卷”集文三十二篇,开篇还是从止庵熟悉的领域周氏兄弟谈起,另外还有外国文学,如阿尔志跋绥夫、普里什文、纳博科夫、卡尔维诺、帕慕克等。
另一部分“传奇人物图赞”,依次谈论张爱玲的《茉莉香片》《心经》《倾城之恋》《琉璃瓦》《金锁记》《年青的时候》《花凋》《红玫瑰与白玫瑰》。
《云集》最初的封面,意象是“云”。
但打样效果并不理想,于是重新打磨封面。
从张爱玲着手,由“花”这个角度切入。
张爱玲笔下存在着两个视点,一是人间视点;一是在此之上,俯看整个人间的视点。从前者出发,人物自有其人生的愿望与体验;从后者出发,这些愿望与体验是何其微不足道。《色,戒》是张爱玲描写人的情感——不仅仅是爱情——最复杂、最深刻的一篇小说,不易理解,甚至常被误解。假如张爱玲文学中有“张爱玲哲学”的话,概括起来就是《倾城之恋》所说:“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张爱玲的小说布局精巧,构思严谨,任你如何推敲,总归滴水不漏。而她驾驭语言真是得心应手,繁则极尽秾艳,简则极尽洗练,一律应付自如。张爱玲一并展示了中国小说和中文最美的收获。《茉莉香片》《心经》《金锁记》《年青的时候》《花凋》《红玫瑰与白玫瑰》,还有《倾城之恋》的一部分,都属于“心理分析小说”。这路小说的核心是心理先于现实。一切都起始于头脑之中,人物为一个或简单,或复杂,或起初简单而后变得越来越复杂的念头所驱动,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左右奔突,寻求出路;外部世界不过先是为此提供必要条件,而后转化成为阻遏,以及进一步所施加的压力。
止庵读张爱玲的《留情》:
没有哪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3′26″
阿尔志跋绥夫并不是思想家,只是对于所处时代敏感到了病态程度,并把自己的感受写得淋漓尽致而已。纳博科夫移居美国多年,此前他只在俄国流亡文学的小圈子里享有名声。《洛丽塔》改变了这一切。从此他成了焦点人物,无论在美国,还是在全世界。他所以从事文学创作,首先因为智力超群。纳博科夫从本质上讲是个开玩笑的人,但是他把玩笑开得比一切都更真实,更复杂,也更深刻。《洛丽塔》就是好例子。卡尔维诺与众不同之处,他自己讲得清清楚楚。用心写作诉诸情感,用脑写作发挥想象。想象本身已经足以给人类提供永恒的价值取向,而并不在乎这一想象的意义何在。换句话说,想象与我们的存在之间并不是派生或隶属的关系,它既非譬喻,亦非修饰,不能用存在来界定;它本身就是独立的存在,已经具有终极意义。谈到《今昔物语》,往往要提芥川龙之介。因为他的小说颇有些出典于此,他对这书的评价也最到位。《今昔物语》与芥川小说相比,其一简洁,其一纠缠;其一明快,其一晦涩;其一坦荡,其一惶惑。我们无须指定孰高孰低,孰是孰非,亦无从舍此取彼。作家所能给予我们的,或许就是某一刻的共鸣,这个共鸣或许稍纵即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15万字,20余位重要作家,只需要一个下午的阅读时光,即可尽收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