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三友 | 作者 刘福智

刘家三友

刘福智

如今，都市里早已不准养鸡。而我小时候城市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那是为了吃蛋。其实，那时鸡蛋非常便宜，那一年城里是两分钱一个，乡村更便宜。但当时人们的收入普遍很低，能省一分钱就是一分钱。我家当时养了一只壮实的黑母鸡。

如今时兴养犬，如果是名贵的狗，价格不菲。摩登女郎或时髦少妇牵着一条奇丑无比的狗招摇过市，便能削弱那女人的丑相。那就像丑女嫁人时，一定要选一个比自己更丑的伴娘。而我小时候许多人家养猫，我家当时养了一只漂亮的花公猫。

我给黑母鸡取名“大黑”，给花公猫取名“小花”。在家里，大黑和小花与我的关系最好，感情最深。因为我喜爱动物似乎要超过人。大黑、小花和我，成了刘家三友。

大黑个头很大，超过一般的公鸡。长着一身纯黑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羽毛上的反射面竟泛着金光。头上的鸡冠和喙下的肉赘鲜红灼目。她似乎对所有的公鸡都不屑一顾，有个不知趣的小公鸡前来搭讪，她却旁若无人地干自己的活；再来纠缠，她便狠狠地啄他一口，那个倒霉的求偶者便“嗷”的一声落荒而逃。其他公鸡见此情况，也只好敬而远之。我当时想，她大概像商代著名的女将妇好，能征善战，威风凛凛。妇好的夫君是商王武丁，但我却不知大黑的意中郎君是哪位？

大黑很能干，几乎每天都产一个又大又白的蛋，很少间隔一天。每次产完蛋之后，她就咯咯哒哒叫个不停，而且激动得满脸通红。妈妈总是说：“它是在表功！”我把蛋收入一个专门装鸡蛋的筐子里，然后就拿出一块馍，她一路小跑奔到我的面前，我就掐一点馍往上面扔，她不等那点儿馍落地，就扑闪着翅膀跳起来，在空中把馍接到嘴里一口吞下。再扔，她依然是这样准确无误地把馍接到嘴里，从来没有“失嘴”，也就是从来没有让馍落到地上。这是我的大黑的一绝。馍扔完了，她依然殷切地看着我，准备再次跳起。而我转身离去，她似乎有些失望，却也不得不转身到他处觅食了。

虽然筐里存放的鸡蛋已经很多，但妈妈并不每天都炒鸡蛋。大概3天炒一次。我看到，她在一只碗里放进半个剥去皮的馍，用水泡着，而后打碎两只鸡蛋覆盖在馍上，还要反复用手指将残存在蛋壳里的蛋清刮出来，抿进碗里。这才反复搅拌，倒进锅里，滋滋地炒。出锅的那一大碗炒蛋，论质量，是要大打折扣的。但是，我和妹妹却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哪一家不是这样度日呢？不过，哪一家是叫苦连天呢？那时，每家都在自家大门旁用几块砖头和一块油毛毡搭建一个鸡窝，夜晚用一块木板堵住鸡窝门，也就完事大吉。夜晚从来没有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情。啊，那真是一段“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时光！那真是一段虽然贫穷但却是整个民族意气风发的好时光！

再说我的小花，他是一只漂亮的公猫。真是人见人爱。黑白相间的皮毛洁净发亮，一双黄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黑色小嘴两边的两束白胡须显得颇有绅士风度。小花和所有的猫科动物以至于大型猫科动物一样，都有一张与人类近似的脸，而不像犬科动物那样，吻部突出而显得丑陋。小花那“喵喵”的叫声使人感到柔和而亲切，而不像狗的那“汪汪”的叫声使人感到富有进攻性。小花似乎有着一种洁癖，一有空闲便不断地用舌头清理皮毛，从背部、腹部、四肢以至于尾巴，仔细地舔一遍。这也让人喜爱。小花是一种夜行动物， 白天爱睡懒觉，他把四肢蜷缩在腹部下面，便开始打呼噜，他那鼾声近似于某种电器的轻微震动，也让人听起来舒服。一到夜晚，他便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到处巡视，捕捉另一种可恶的夜行动物：老鼠。

有一天，我抓着小花的背，让他的四肢朝上，然后往上一扔，他机敏地一个鹞子翻身，四腿轻轻地落在地面。他似乎有一身天生的好武艺，动作敏捷、准确、凶狠，而且脑子里充满了智慧。我曾经看到他在一个老鼠洞旁埋伏，他知道太近不行，太远也不行，位置的安排颇为适中。他蹲守在那里，四肢蜷缩在腹下，眼睛闭着，像在睡觉。耳廓却对准那个鼠洞。果然，一个小老鼠的头出现在洞口，左右观望，确定安全之后，便钻了出来。小花并不急于出击，而是当猎物顺着墙根儿跑了一米左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将其擒获。那气势，宛若饿虎扑食。其实，据民间传说，老虎的本事还是向猫学来的。

抓到老鼠，小花并不急于下口。而是用它的左爪戏弄它，看来，他是个左撇子。后来，干脆让它逃跑，跑了一米左右，小花又把它擒回。就这样，反复地捉拿与释放，我忽然想起了小人儿书里的故事“捉放曹”。等到玩足玩够了，小花才噙着猎物找一个僻静地慢慢享用。

有一天，小花看到一只蝉在离地面一米多高的地方飞行，他一跃而起，用左爪将其击落，依然是戏弄，依然是反复玩耍，等到玩足玩够了，他却放生了，转身离去。他似乎知道，这个猎物没有多少油水。有时小花饿了，就喵喵地向我求食，我就泡馍给他吃，至于肉食问题，让他自行解决。

人们总说，猫和狗是死敌。那天下午，我看到沈家的黑狗在飞快地追我的小花，眼看就要追上了，小花看见前面有一棵树，于是情急生智，他飞快地螺旋式地爬上了那树，黑狗却扑了个空，在地上狂吠了几声，也就无聊地走开。在敏捷程度方面，小花自然占了上风。

凌晨或者黎明，小花从外面回来，总是钻进我的被窝，因为别人嫌他脏，我却给他以无条件的包容。而我的大黑，也知道我对她好，她见到我时的那种眼神就与见到别人时不一样。每当我放学回家，他和她总是跟着我。那时，每户人家并没有自来水，我放学后第一个任务就是掂着两只桶到家属院西端自来水龙头那里接水并掂回家，他们俩就跟着我去打水，又跟着我回来，一个咯咯地叫，一个喵喵地叫，都是想着那块馍。

终于，有一天早晨，我发现堵鸡窝的木板不知被谁移到了旁边的地上，鸡窝里没有大黑，我说“坏了”。却看到一行血迹，我就跟踪而去，到了幼儿园的院子里，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沈家的黑狗正在吃我家的大黑。我怒不可遏，捡起一块砖头就向黑狗砸去。那狗急忙逃窜了。大黑已经被吃去了一少半。我含着泪掂着大黑那一大半回了家。妈妈炖了给我们吃，吃了一个星期。从此，再也听不到大黑那咯咯哒哒的叫声了。

我就只剩小花一个朋友了。但我发现，他也在变化。彻夜不归的情况越来越多了。夏天的夜晚，总有母猫在呼唤他，他也一声声地回应异性。那种叫声，是那样的迫切、那样的执着。妈妈说：“这就是叫猫子。”

终于，有一天，小花没有回来，而且一连几天也没有回来。最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有了异性朋友也就忘了我这个同性朋友，还是出现了意外？如果又是被沈家的黑狗害死了，那么，沈家的狗和沈家的人，就是我们刘家不共戴天的死敌。

啊，我的刘大黑！

啊，我的刘小花！

啊，刘家三友只剩下了我——刘福智！

刘福智   郑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硕士生导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杂文联谊会会员、中国文章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河南杂文学会常务理事、河南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郑州大学诗词学会副会长。长期担任诗歌写作、杂文写作、诗词写作、文学写作、诗词鉴赏、中国文化、大学语文等7门课程教学工作，尤其擅长诗歌、诗词、杂文、论文的写作和歌曲的撰词和谱曲，发表学术论文150余篇，出版《诗歌艺术论》、《杂文艺术论》、《科学美与艺术美》、《美学发展大趋势》、《文章写作学》等学术著作10部；出版《邓亚萍》、《中国的泼皮士》、《齐鲁诗选》、《齐鲁诗词》、《齐鲁文选》、《宅家避疫诗文选》等文学著作6部。在诗歌、散文、小说、剧本、杂文、随笔、歌曲、诗词、曲艺、学术论文、纪实文学、学术论文等众多领域著述颇丰，撰写、发表作品、著作总字数达1000余万字。在诗歌、散文、杂文、歌曲、诗词、剧本、纪实文学等文学艺术领域获奖数10项。长篇纪实文学《邓亚萍》曾获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多部论著曾获中国文章学研究会研究成果一等奖，河南省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河南省社科联优秀成果一等奖、郑州市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等10余个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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