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井铺丨煤油灯下的故事
煤油灯，虽然退出了人们的记忆，退出了人们的生活，终结了它的历史舞台，但它总会在不经意之间，闪现在我们的脑海里，让人忆起那段远去岁月的美好。
我自幼生活在一个边远的山沟，原长扶旺冲大队外公家。
一间土坯南房低矮破旧，经常在屋内生柴火做饭，加上窗户很小，烟常熏黑窗户纸，使得屋里终年光线弱暗，煤油灯便成了我们日夜必备的工具。记忆中外公的煤油灯，手提是楠竹，经常提动，而光滑如镜，上面一个玻璃灯罩，下面用空小瓶子改做盛装煤油，瓶上方有一片圆形铁片，中间有一约3厘米的空心铁管用来穿灯芯。
那时的煤油，凭票在大队部供销点买，一斤煤油几毛钱，外公能用上几个月，但需凭票供应。记得大队部柜台是水泥的，很高，我常尾随外公馋几个纸包糖。每天暗下来，外公就会小心地把玻璃灯罩取下来，用一块破布把它擦拭干净，然后往瓶子里装上油，拧长控制灯芯的开关，划根火柴点上，再罩上灯罩，火苗便充满激情拉长了身子。
我在八仙桌上围着煤油灯写作业，外婆便做针线活，如果没人来串门外公便四处打理家务，一间小小的房屋里也算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乐趣与希望。
煤油灯就这样主宰着千千万万个农村夜晚，一个个村庄就像萤火虫一样闪耀着昏暗的光，人们在这微弱的光芒下倾诉过去的辛酸，编织一个个美好的梦想，谱写一排排生动的故事。
每个晚上，经常是外公和来串门堂三舅唠嗑《1945年的潮水庙》的血泪史，日本强盗在这里犯下滔天罪行，实行了“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写下了日本侵略者血债累累的一页。
1945年4月日寇败走时，将本院旺冲曾家曾银春的祖母寿晚娘、同村的移二娘，推进只容两人的水凼里，从路边抬来大石块死死封住金密梁水凼口，致使她们窒息而死(后来据说我外祖婆也是这样惨死)、又将我的外祖公曾招德身躯异首砍死在祖山梁地窖里！当时的伏龙江血流成河，血腥尸臭。那时由于年幼不懂事没很好的记载！只记得当时外公外婆正值中年，早早托儿带女逃到离事发地20多里的南松曙光，森林茂盛的木里蒲。
解放后我外公因有七兄弟而未能保护爹娘而心存内疚，多年带领外婆和我母亲逢年过节在地窖内祭奠，但很少有人知晓……
一桩桩，一件件日寇的侵略史，永远是外公煤油灯下的主题，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们：落后挨打！（大家可以参阅我的《1945年的潮水庙》一文）
还有每次说起这个故事，外公常常低头内疚。过完年，同村院一位中壮力也要与外公一行人五人动身去作脚担商生计（脚担商就是用肩挑担经商）。由于是正月，冰雪路滑，途径雪峰山时不小心一个闪失悼下谷底，外公等四人慌忙援救，拆开四担箩筐的箩绳伸入谷底，焦急大喊：“在吗？自己能爬进箩里吗？我们拉你上来。”
但伸下的箩筐告诉了他们的遗憾与无助，因为箩筐还没有到谷底，只能心存晓幸能被树梢挂在半空就好了，忙呼了一下午，毫无音讯和动静。
眼见天就要断黑，由于雪峰山老虎狼经常出没，饥寒交迫的四人无奈放弃了救援，黯然心痛地离开现场……外公年底回家后，遇难家属问及人时，留给家属只有撕裂的痛喊和外公四个人的内疚与遗憾！
那是一个旧社会的特定时期，人人为谋生都被逼在生死边缘，一个不小心也可能被土匪，军阀，日本侵略者杀害！
“脚担生计”在国难当头、匪患戮肆意时期，是时刻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高风险行业。这里的一个个惊心动魄故事使我倾耳牢记。
外公曾四次被抓牢房，最长时三年才回家一次，那个时期，那种环境下，没有通讯没有书信，对外婆常是一去就是一二年毫无音讯的煎熬！
特别深刺我记忆的就是，我外公曾生育12个子女，都因当时环境、医疗条件及种种原因死去11个儿女。最大的一个儿子成年准备当月结婚时，也无故死去，当时悲极的外婆为唤醒儿子，硬是用手把儿子的脸抓碎露骨，后因日夜哭泣，过度悲伤而哭瞎一只眼……
也许是刻骨铭心的痛，谁也不愿提及，那时我幼小的心也不愿细问其他10个的原因。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常在生死边缘行走，受深重苦难煎熬的外婆外公，心中当然更加懂得珍惜所有……
外婆十分疼爱我。农村对小孩最宠爱的话，就是“带狗崽崽一样”，记得每天晚上，外婆都会在村院玩耍的晒谷坪呼“狗狗喽”！听到这种声音，我就会乖乖跑回家，因为那是外婆对我特殊的爱！
外婆也特别爱我外公，如果是半夜外公感觉饿，外婆就会半夜弄点吃的，望着外公吃相，外婆流露出幸福的笑脸。吃饱喝足后，外公又在煤油灯下，给我津津乐道重复自己曾最开心自豪充满智慧的一个个真实趣事：
那是在云南一小镇，天已大黑，需要住上客栈，因客栈客已爆满，老板不让进屋，加上是冬天，外面特冷，外公几人只得在外面自导自演一场好戏，“娘个浪子的！不开门就莫开门，不是有两扁担吗，我们四个人今晚就在扁担上睡”。
老板觉得奇怪，一根扁担上能两人睡？
外面传来几个人的吵声，“你那边好宽，睡过去点”，“你那边才宽呢，你怎么不过去点”，闹得不可开交。老板觉得新奇，偷偷打开门探头看究竟，被躲在门口的外公几人撞了正怀，客栈老板也被我外公撞伤，后来赔给老板几个铜钱才了事，换来在客栈堂屋桌子上美美的睡了一个晚上。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如果是我外公下回再路过客栈，老板一定会想方设法提供方便……
煤油灯有些暗了，外婆把灯芯挑了挑，外公又接上另一个故事：
贵州有一段土匪出没最多的山路，一里路之间的前面有一个很深的凼谷底，后头有处陡壁，深不见底，常常在这里丧命的客商不计其数。
一天上午，外公肩挑商担，由于不熟悉地形，一人误入这里，刚进入这段，一个大汉尾随而来，外公即感觉不妙，急忙放下担子，曳下扁担（听外公说，脚担人的扁担，两头是没有梢子的，为方便随时应急防卫）坐在箩筐上，大汉看到我壮实的外公手持扁担也不敢近身，就这样对持近一小时，后来有幸一群商客结群路过，才得以脱险……
到达小镇后，商铺老板问：“你一个人来的怎么还活着？”得知情况后，外公才惊出一身冷汗！
次次说起外公总是毫无睡意，意犹未尽……
就这样，煤油灯下的外婆和幼小的我，永远是外公忠实的听众。
1976年3月28日，是我9岁时煤油灯下最难忘的日子，读书刚回来正准备去放牛，一个声音传来，一向健壮的“外婆快不行了”，在2里路外“桐子冲”割毛草摔倒，那时比较迷信，说是“吊颈鬼”寻倒！乡亲们把我奄奄一息的外婆，抬在光线阴暗的后堂屋床上，望着无数次被庆金舅按着命门呼唤悲伤过度而休克的外公，我惶恐悲伤地偎倦在树楼梯下面，感觉到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当时是多么的想！离我有15里路双井铺的父母……
事隔一年多后，小时候一贯沉睡的我，大约在深夜2点多被尿涨醒，隐隐约约听见床的另头低泣，我一下子清醒——是外公的哭泣，那时我一下子仿佛长大了许多许多！
读懂了夫妻的恩爱与相惜。读懂了外表坚强的外公情感是多么空虚！读懂了为什么总要在我睡熟在深夜低泣的深爱，那就是默默躲在我的世界里！事那以后我总会习惯在深夜暗暗陪伴着流泪，约一年多，那时才知道什么是“生命诚可贵，恩爱价更高”和“不去打扰的爱”！
从此以后，我的灵魂被重撞，我的思维有了方向。立志长大一定当个科学家，去改变自己，贡献祖国贡献世界。
煤油灯下没了外婆的身影，作业本下面却多本自然科学书籍，由于分心了学习，从那以后我的学习成绩年年下降，原来在班上第一名和第二名是我与另一个同学的专利，老师也因此家访，但我的内心却是如此坚定。
后来经过时差变化，慢慢发现世界不是以我为中心，加上自身条件与环境的制约，谁也没有经济能力让自己科学实验，纸上谈兵是改变不了祖国的科技落后，因现实无法改变，留下的只有遗憾！直至到现在我才发现，我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每每说到这里。我的孩子们都睁大怀疑的眼睛。
这确实是我小时候的理想与现在真实的自己。
许多的事情，总是在经历过后才懂得。傻过了，才懂得如何适时的坚持与放弃，只有在得到与失去中，我们才会慢慢的学会认识自己，学会在逆境成长，在积益中成熟！
通常人的成熟往往需要经过三次过程，一次是在发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有些事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会无能为力，但还是会尽力争取的时候！这样才会长大、才会找到真实的自己！
过年，总成为我儿时最幸福的乐事。40多年过去了，那份真实的快乐，那份年的味道令我回味，刻在脑海记忆犹新，那种年味成了今天我们一种既奢望又再也回不来的期待，儿时的年味只能永远留在煤油灯下的记忆中，成为一种永远怀念！
记得在外公的十多个年味里，就是大年二十九杀一只鸡，先煮一小边，然后在柴火的熏架上取块腊肉或猪头肉，和油豆腐一起炖起来。而我的年味就是围在灶台生火，时不时的看着外公用筷子夹出来看看火候。
我外公是个非常讲着礼节的人，再好的美食和再不好的都会先祭外婆和祖宗，永远会让祖先们和外婆先吃，我们那时最多只能尝尝汤的盐淡，但那个时候的年味特浓！
就这样，煤油灯伴我走过了我的小学时代。
煤油灯换上了马灯，马灯又接上了电灯。灯在变，可我外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变，80多岁时身体特别硬朗，且噪声也特别洪亮，如果在近2里路要找外公，只需听声音。
外公是个从来不吃药的人,都是用自己的老办法拔火罐刮痧的方法治病，并且效果也奇特。
写到这里，我感觉煤油灯下还有无数故事想讲述，千言万语想表达！
如今，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盏盏点亮了千家万户的煤油灯已被琳琅满目的现代灯具所替代，煤油灯只能在学生时代的日记里寻找与记忆中回味，那盏煤油灯与煤油灯下的故事，虽然些许辛酸，但那灯苗的飘逸，那油味的沉迷，那苗尖儿上袅绕逸空的烟雾……永远萦绕在我心灵的深处。
那盏让我有了梦想的煤油灯，那盏在中国历史上成为一道风景的煤油灯，永远充满诱惑，永远魅力无穷！在我的记忆深处，永远珍藏着那盏煤油灯下的故事!
作 者 简 介
双井铺，实名“陈阳林”。男，自由职业。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家乡坐落在湖南隆回县城东双井铺，笔名由此而来。在本地政府网、行参菩提、酷文、华语作家等媒体发表多篇文章，引起热烈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