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月色下的小淇园
走进小淇园,是送走外地文友的那天晚上。
在济南火车东站,送走外地的文友,天色尚早,忽然想起之前的白天去过的小淇园,不知在这银色的月色下,该是什么样的光景儿,于是停下脚步,右拐,穿过大明湖的东门广场,翻下北渚桥,再右拐,走进一片竹林时,盈月还没爬到柳梢儿。
路旁,立着一块瘦长的太湖石。印象中,竹林里散落着不少,都是灰白色的,它们有的凝重深沉,有的浑穆古朴,还有的苗条修长,或者玲珑剔透。这些石头,或竖,或立,或躺,或卧,有的点缀在竹径旁,有的反衬在竹上,还有堆积在一起,垒成一座假山,但在今晚,那些石头却时隐时现,不但看不真切,而且还有些黯黑,如不仔细端详,以为把泉城路芙蓉街南口的“老残听曲”雕塑搬到了这里。尽管洒进竹林中的月光,比地上的草坪灯还亮。
顺着林中小道,我走进了竹林。不远处传来的《荷塘月色》,夹杂着朗朗的欢笑声、欢呼声,鼓动着我的耳膜,就像人人褪去白昼的伪装、把整个夜晚彻底放开一般,浓烈,沉醉,让人驱之不散、挥之不去。我知道,这是“一竿亭”歌友会在活动。不过,浓烈是别人的,沉醉是他人的,与我没有丝毫干连。于是,我借着竹叶缝里漏下来的碎月,蜿蜒林中,偶尔抬头,却发现,月亮就像被竹林吞食了一般,让我看不清完整的星空,看不到完整的满月。尽管那晚没风,但竹香满怀,竹叶风致依旧。等我钻出林子时,歌友会的那个漂亮的女指挥,已经骑上她的踏板摩托,缓缓拉长她颀长的身影。而不知疲倦的一竿亭,这会儿正把亭前人影晃碎的月光,重新整合起来,交还给亭前的修竹、亭后的渚苇,还有近处的洲蒲、远处的堤杨岸柳……我不知道散去的人们,知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竹林,才是真正的竹林,只知道月色下的泉水,汩汩地流淌着一丝清凉、一丝清爽,还有一丝清纯、一丝清静。而我,也听到了泉水正在拍岸。
其实,这片竹子不是现在才有,只是此竹非彼竹,彼竹不是竹。不是竹,却又像竹。这是我的自以为是。
五百多年前,正是大明王朝日落西山时,但有这样一个人,虽奉高官、食皇禄,但在腐朽的官场中,如一丛清竹、瘦竹,独舞于天光血日之下、变化万千的尘世之中,孤傲地坚守着自己的清高、清澈、清晰和清醒,坚守着自己的自净、自清、自善和自美,独自摇曳自己翠生生的光景的风韵。这个人名字叫赵世卿。
赵世卿是济南历城人,进士出身,官至户部尚书。我之所以说他像棵竹子,并非因他是济南人的骄傲,而是因为他为官时,在官不在文,因而在堆积如山的古典卷帙中,没有找到有关他的半行墨迹,但在二十五史中,却有不少的他光鲜篇页。然而,文人做官,终究改变不了足观的本性。最后,他自摘峨冠,自解博带,在大明湖畔诛茅结屋,种下了一片竹子,并给这片竹林取名“小淇园”。
走的时间长,脚有些累,寻得一块躺着的太湖石,傍竹坐下,但思绪却没有停下:不知古代文褪了色儿的青衫里,藏着什么魔术,竟然让以后的人们看到竹子就会想到殷纣王的淇园,看到淇园就会以为竹子。
再亮丽光鲜也敌不过时间。随着岁月的流逝,赵世卿小淇园与殷纣王的淇园一样,最终零落成泥,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是,“杏花含露团香雪,竹影侵云拂暮烟”幽静,没有被淹没,它诚恳而又逼真地自行搭建在济南人的心头,当人们意识到有足够的气力时,便重新隆起一片洲渚,重新打造出幽篁蔽日、景趣幽绝的光景。这不能不说,这是历史的幸事。
如水的月光下,不远处的一棵垂柳,如一把独撑的伞,让一竿亭遮了大半。我不知道这棵树,何时所生,时间有多长,但我知道,这个地方以前是湖,后来是陆地;知道这个地方是湖的时候,长着蒲苇、生着荷藕,是陆地的时候,纵出几条街、横出几条道;还知道在这些街、这些道上轻轻踩上一脚,就能踩出一眼清泉……如今,这些街、这些道,承载着人间悲欢、历史沧桑,记录着一座城市的骄傲与遗憾,已经沉入了湖底,只是不知道这棵树是谁家的遗存,只知道这棵树,依然茁壮。为了这座城。
满月当空,盈月满湖。竹林缝隙中,小淇园对过的超然楼,伸出一只檐角,勾来一把月光,把镌刻在太湖石上的“竹港清风”映得通明,而南丰桥上的五色彩灯,已经暗了大半儿。我也应该回家了……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