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建民丨长啸台下话阮籍
孤立于尉氏县城小东门南侧的一抔土丘,传说为战国军事家尉缭子所筑“拜母台”,另说是西周时期周幽王设立的烽火台,却因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首的阮籍栖居此台抚琴吟诗而得名“长啸台”。高台上没有雕梁画栋的亭台楼榭,更缺少古色古香的韵味儿,盘根错节的刺槐与萋萋衰草相伴,折射出阮籍含蓄隐晦的人生轨迹,显得苍凉而又极具韧性。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阮籍出生于阮庄一个书香门第。其父阮瑀系东汉大文学家蔡邕的高足,著名“建安七子”中的散文家和诗人。阮瑀“饱读诗学,善作书檄,倚马千言,无所改动”,曾入曹操帐下,授司空军某祭酒。阮瑀生二子,长子阮熙(阮咸之父),官至武都太守、太子舍人。身为次子的阮籍,3岁丧父。面对失怙不幸,家境由盛到衰,阮籍在母亲的“鞠育劬劳,训督嘉勉”下,以“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的刻苦求知精神,成名乡里。时任太尉之职的蒋济闻阮籍“俊而淑悦,为志高”,欲将其招募门下。阮籍栖居乡里,为生活所迫,能够在当朝谋得一官半职,养家糊口,求之不得。可他却不为所动,以自身“才疏学浅,出生卑微,难堪重任”为由,草就一封《奏记》,亲赴洛阳转呈蒋济,婉词谢绝。其后,阮籍出仕,与王戎的父亲同任尚书郎。未及,阮籍抱病去职,曹爽欲招为参军,他再次婉辞拒绝。正始十年(249年),已届不惑之年的阮籍,勉强做了司马懿的从事中郎。司马懿卒后,阮籍又在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帐下继续做从事中郎。嘉平六年(254),曹髦即帝位,司马师为了笼络人心,大肆封官晋爵,阮籍被赐为“关内侯”、徙官散骑常侍。阮籍目睹司马氏操刀弄权,废掉魏元帝,独霸朝纲,作为魏室旧臣,他不愿奴颜侍奉西晋小朝廷,听说步兵衙门酒坊善酿白酒,自请充任步兵校尉一职,后人称之为“阮步兵”。司马昭屠杀了“竹林七贤”的领军人物嵇康,又将王戎、山涛、向秀招募府中。为拉拢阮籍,司马昭不惜屈就攀姻亲,为其子司马炎求婚于阮家女。面对“皇亲国戚”的诱惑,视权贵如粪土的阮籍天天酗酒,大醉60日,终使司马昭无隙可乘。
啸台不过一抔黄土而已,却因名人而名。想那性情孤傲的阮籍,纵有旷世奇才,却生逢乱世,为藏其锋芒,结庐土台之巅,抱着“众人皆醒我独醉”的心态,终日里大碗饮酒,于半醉半醒中抚琴吟诗,愤而引颈长啸,发一声慨叹:“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或即兴乘一辆牛车,信车由缰至旷野,穷途末路,幕天席地而眠,醒来独自伤情,仰天失声恸哭。更有甚者,阮籍酗酒街肆,醉卧美妇脚下,有悖纲常伦理,落得个狄俄尼索斯的疯癫形象,内心那种“随其波而不浊其流”的孤独落寞应该是很痛苦的。
阮籍的佯狂不羁,“惟其不自是”,终能全身而退。如今想来,他那因看不惯世事而翻起的“青白眼”,竟蕴含了人生的大智慧。阮籍丧母,攀附于司马氏的嵇喜前来吊祭,他以白眼视之。随后,嵇喜之弟嵇康抱琴奔丧,阮籍即以青眼相待。
后人将阮籍的“青白眼”与嵇康的“梗脖子”相提并论,为才高识寡的嵇康惨遭屠戮下了注脚。性情刚烈桀骜不驯的嵇康,常以“梗脖子”藐视权贵,招致钟会嫉恨,以“不事王侯,负才乱群惑众”之罪名,怂恿司马昭痛下诛杀令。大义赴死的嵇康抱琴奔刑场,一曲激越的《广陵散》随着生命的终结戛然而止。若“口不论人过”的阮籍从醉酒状态中清醒如嵇康,生命则似《广陵散》之绝唱,焉能终老乡里。进退之间,以退为进,隐于迷幻,岂不妙哉!
难得糊涂的阮籍,后半生多半是在啸台上度过的,流传于世的《阮步兵集》之五言律诗《咏怀》82首,大都于高台之上即兴而就。其中第31首:“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深深表达出了阮籍作为亡国之臣的忧国忧民情怀。纵观阮籍的《咏怀》诗,多采用比兴的手法,或借古讽今,或寓景于情,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其“隐晦曲折,悲愤哀怒”的独创风格,系“建安七子”以来第一人,开创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新境界,五言诗风为唐代诗人李白、杜甫之所用。
263年寒冬,阮籍在穷愁潦倒中病逝,享年54岁。
一代名士驾鹤西去,遗下啸台孤寂耸立,如古琴台一般在经年累月的风剥雨蚀中见证历史沧桑,同时招引那些视权贵如粪土的文人墨客步阮籍之后尘,慕名登临高台,发思古之幽情。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诗曰:“啸台数仞诗东城,晋魏名流啸此中。乱世全身唯醉好,平时爱哭为途穷。”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登临啸台,吟诵出“阮生古狂达,循世默无言。犹余胸中气,长啸独轩轩”的千古绝句。
作 者 简 介
睢建民,男,豫东开封人。出生于大跃进年代,长身体的时候,遭遇三年自然灾害;长知识的时候,又遇上十年文革,心灵几近荒芜。先天不足后天补,单相思苦恋上文学,鹦鹉学舌弄几篇短文,偶有作品见诸报刊。现为《行参菩提》签约作家,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