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伤逝》到曹雪芹《红楼梦》,看文学巨匠笔下的爱情悲剧

豫才先生曰:“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伤逝》讲述了一个类似于高中课文里《氓》的故事:涓生和子君于封建社会里追求自由恋爱,然而男方同居后变心,抱怨女方的生活在结婚后囿于柴米油盐,似乎也比先前更不懂得那些所谓关于自由的思想和理论,于是怀揣自己不该虚伪以对她的理想,残忍说出不爱,结束了起点是充满希望又坚定热烈的一段感情。

涓生的手记里喋喋不休地如何忏悔,如何对他所谓“怯弱”的子君愈加烦厌,先是学着西方电影单膝下跪,在子君无限回味温存这些美妙细节时,涓生已经在三周内迅速读遍她的身体、读遍她的灵魂,自觉在“灵魂之爱”中有了些许隔膜;

然后是失业,又以极体谅的口吻对子君说万不可如此操劳,饭不吃也就罢了,而子君仍旧一言不发地收拾散乱的碗碟,弥漫的煤烟缭绕在两人中间,为家事操劳的手日益粗糙,显得不明事理又不通笔墨。

在子君还能回味其甜蜜言辞甚至滔滔背诵乐此不疲时,这个脱离封建家庭追求爱情的女孩子,早就被当作只会抓紧男性衣衫的一角被当做累赘,往日的操劳被当作理所当然之牺牲。

封建时代下失败的自由恋爱必会遭遇唾弃嘲笑,被父亲接走后的子君大抵或许已经没有了当时为爱义无反顾地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你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罢。而终究子君回去后还是死了。她殊不知涓生这满篇忏悔下,其实是通篇写给他自己良心诡辩之文。

鲁迅先生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洞察之眼、刚劲之笔贯绝千古。此篇《伤逝》是先生唯一的爱情题材小说,写在和许广平确定关系后不久,或许是担心两人之间的未来,也或许只是想借此篇嘱托诸多为爱所失、为情所困的女子,要先做自己,依附于个人的自由独立,而后再去谈爱,不至于落得失去爱,就一无所有之境地。他们的悲剧不只是被柴米油盐所困,更是被封建的时代和思想所困。

再看《红楼梦》中也有这样一对结局悲惨的情侣——司棋和潘又安。司棋和潘又安是青梅竹马,两个人年龄都不很大。司棋是贾府的“家生子”,不仅自己是贾府的奴仆,她的父母也是,她的婚姻连她父母都做不得主,只能是贾府给她“说个小子”,她在贾府绝无所谓“自由恋爱”的可能。

但礼教纲常难束心中有真爱的人,难以给追求爱情、不憷死亡之人锁以镣铐。司棋是胆大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潘又安在大观园偷情和海瑞备棺上疏有点相似,不过目的和格局都不能混为一谈。单说勇气,海瑞明知不可为而为,同严嵩,同嘉靖,同尸位素餐的同僚做着斗争,千古第一清流之人。

而司棋也是在决定追随她心中的爱情时就想到自己可能的所有结局了:被赶出贾府,被流言蜚语击溃,终究不过做白骨,埋葬于这封建礼教的坟墓。而事实也是在抄检大观园后,周瑞家的撺掇王夫人把司棋赶出了大观园。

司棋后来的结局我们不得而知,但被贾府“撵出去”的下人,没了收入,脸面尽失,也不能私自婚配,走投无路之下,我想按照司棋的烈性或许会跟金钏儿走一样的道路。

而和《伤逝》不同的是,《红楼梦》是以女性视角写了这个爱情的悲剧,虽然潘又安在司棋被赶出贾府后的结局和态度我们也仍无从窥见,但两个人的爱情在“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贾府,大概难成正果。

其实《红楼梦》中宝玉和黛玉的相处模式也值得细细品味。总是有人说黛玉小性子,作,矫情。我不以为然,这样说的人是不懂女孩子的小心思,也不懂在爱情中的小吵小闹。

第三十二回,黛玉向宝玉挖苦一阵:“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句话把个宝玉说急,黛玉想到自己说的多有不妥,于是笑说:“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得一脸汗!”一面禁不住伸手替宝玉擦汗。

但这时宝玉没有“好妹妹”地道歉,而是瞅了半天,才说了“你放心”三个字。连黛玉之伶俐也怔住了。后来宝玉又情真意切地说:“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书中写黛玉听了这话,“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这个时候千言万语也只能无言,曹公这段描写不可谓不绝。一句“你放心”,就将二人的心迹写得明明白白。确实在这之后,黛玉确定了自己在宝玉心中的位置,得到了所谓的“态度”,也再没有跟宝玉生过气。这大概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爱情的样子:互为知己。

诚然封建时期的自由恋爱难成正果,多有束缚;但现当代的爱情又何曾彻底解脱?常有人在社交平台上引起男女对立的话题,过激言论铺天盖地。身为女性,我们当然要追求自由平等,但与此同时也要肩负起与之相关的责任和义务,而不是在男性的保护伞中祈求他人不要离开,祈求自己不遭抛弃。

不管是鲁迅先生还是曹公,写这些都是要告诫女性:不必畏惧压迫和不公,更不必将爱情视做所有,我们先做自己,再做妻子和母亲。

作者:江海逢,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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