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破译系列:“摄提格”很可能是三星堆人的语言
屈原在《离骚》中开篇作自我介绍时说:
摄提贞于孟陬兮,维庚寅吾以降。
东汉王逸注:
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孟,始也。贞,正也。正月为陬。降,下也。言己以太岁在寅,正月始春,庚寅之日,下母之体而生,得阴阳之正中也。[1]
又《吕氏春秋·序意》说:
维秦八年,岁在涒滩。
高诱注:
八年,秦始皇即位八年也。岁在申,名涒滩。涒,大也。滩,循也。万物皆大循其情性也。涒滩,夸人短舌不能言为涒滩也。[2]
岁在寅而曰摄提格,岁在申而曰涒滩,此为治史者所习知。这一套岁名在《尔雅·释天》中有完整的记录。其文如下:
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3]
上引《离骚》开篇的一段话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就是,屈原于虎年的孟陬月(正月)庚寅日降生。《吕氏春秋》的一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则是,“维秦八年”为猴年。这在学术界没有分歧。但是,有关“摄提格”、“涒滩”等词的讨论在中国学术界也争论了上千年。争论的点在哪里呢?那就是《尔雅》的这一套“岁名”,为什么字面意思如此奇怪,这究竟是什么人的语言?为什么摄提格可以表示虎年、涒滩可以表示猴年?
中国古代天文学源远流长,但摄提格、执徐、大荒落等词汇绝非来自汉语,而是音译词,这是学术界普遍承认的看法。那么,搞清楚这些非汉语词汇的来源,对于认识中华文明的形成过程无疑具有重大意义。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中华文明”西来说“曾盛行一时。受日本学者新城新藏的影响,郭沫若提出了中国的天文历法来自巴比伦的观点,并把摄提格解释为大角,对应西方的“少女宫”。[4] 实际上,更早提出这一观点的是法国学者沙畹(Edouard Chavanne,1865-1918)。
郭沫若像
此外,语言学家索绪尔也曾尝试从语言学角度对此进行揭发,但他仅仅把“摄提格”的“格”字解释为“规则、规律”(regle),然后便不了了之。竺可桢同样也曾尝试用梵语来解释这些词汇,但一样只限于极个别词汇[5]。总之,在相当长时间,许多学者都认为中国古代历法中使用的这一套岁名不是“中国货”,而是“舶来品”。根本原因,就是无法全面解释这套岁名。直到现在,仍有学者受这种影响,比如宋亦箫教授就曾在2014年发表论文,提出:
屈赋中的“摄提”,似应是希腊或印度语言的音译,这同样反映了屈原时代相关域外的天文神话知识已进入中国并为屈原所熟悉和采用的情况。[6]
此外,还有学者试图用汉语来解释,但效果并不理想。[7]
历法文化代表着一个国家古代文化的核心部分,中国又是一个天文学十分发达的古代文明。考古也表明,中国的天文学起源甚早。因此,认为中国天文学的核心是外来的,要做出合理的解释显然会面临重重困难,但《尔雅》的这十二个岁名很明显是非汉语词汇,学术界又长期拿不出合理的解释,怎么办?著名的天文学家郑文光在《天文学源流》一书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
我国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的国家。不但现存有五十多个民族,就是汉族本身,也是历史上许多民族融合、同化而成的。徐旭生考证我国古代有三个部族集团:华夏集团、东夷集团、苗蛮集团,每个集团还可以细分为许多民族。这些古代民族的语言我们是不知道的。怎么见得岁名不是来自古代的民族语言?[8]
郑文光虽然提供了思路,但问题并没有解决。1999年,语言学家聂鸿音先生发表了一篇重要论文,指出这十二个岁名全部可以与藏缅语进行对应。[9] 比如,摄提格可以对应藏语的Stag或普米语的Stoya 、道孚语的sta等,意思为虎。这与《尔雅》所说的“太岁在寅曰摄提格”而寅属虎的说法完全吻合。另外十一个岁名,同样可以与藏缅语的生肖名相对应,具体如下:
这样,关于十二岁名的千古之谜就此告破。十二岁名来自藏缅语,意味着拥有这个天文历法文化的古代民族很可能来自西南地区。而地处西南地区具有代表性的两个考古文化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恰好具有发达的天文历法特征,比如三星堆的青铜神树、金沙的太阳神鸟等。
同时,范勇[10]、柯亚先[11]等学者在对三星堆文化进行研究后发现,现在我们使用的十二生肖中的动物,除了猴子和兔,其他十项全部见于三星堆文物,而猴和兔又是四川地区极为常见的动物,因此,范勇先生认为,我国的十二生肖文化就是起源于三星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