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京城——新街口
京城西北角的新街口,虽不如东四、西单、鼓楼一带繁华,在六十多年前的时候,它也是个热闹地界儿。新街口地处丁字路口,往西可看西直门的巍峨城楼,往北能望到北城墙,往南可到西四牌楼。由路口往西到崇元观,也就是现在的赵登禹路北口,叫新街口西大街;往北到城根叫新街口北大街;往南到护国寺叫新街口南大街。
先从新街口北边路西往南说说当年的商铺。
有个店门口两边立有两根4米高的圆柱,柱身柱头均有花纹装饰,门楣上方有雕花木板将两柱相连,这叫牌楼式的门面,是家油盐店,字号叫“震泰兴”。这个店相当不小,凡百姓日常所用油盐酱醋、咸菜调料一应俱全,前店后厂,是当时很兴旺的买卖。
紧邻有一小窄胡同,走到头有一澡堂(浴池),名“德诚园”。该澡堂不大,有不足百人座位,设备简陋,但价钱便宜,很受欢迎,人称“小澡堂子”。南到路口往西路北原有祥顺成绸布店,1949年改成了银行。它西边有个茶馆,再往西就没什么商业了。
路口西南角是隆祥布店,南隔壁有个一间门脸的万盛号绒线铺,山西人经营,店堂不大,且不明亮。针头线脑、妇女针线活计用品应有尽有。
再往南是,前店后厂,自产自销。过去北京管卖糕点的叫“饽饽铺”。专门制作北京特有的如大小八件、枣花饼、萨其马、芙蓉糕、蜜供等。当年装糕点的容器也很特别,他们将制作好的成品放在落地大红漆木柜内,此柜有一米高,由上面掀盖,据说这样存放糕点一不爱干,二不走味儿,而且不招土,清洁干净,我看就是笨一点儿。顾客要买时,或是先拿样品看看,供顾客挑选,或是进门就说要买糕点的名称,伙计开箱给拿货。那时候的人比较诚实,看不见货,也对商家放心,商家也不蒙人。
南边是北豫丰烟铺,三间门面,专卖烟叶,如关东烟、兰花烟、鼻烟儿等。还代卖“槟榔”,将槟榔加盐炒过,论斤出售。买来用嘴含着,说是有消食化水之功效。
再往南就是“宝兴斋”香蜡店,这商号用的商标叫“响钤寺”,图案为上面有上窄下宽的铃铛、下面有寺庙样门楼。当时人们都习惯叫它响钤寺,而真正的字号宝兴斋反而不提了。所经营各种给神佛烧的线香以及荤素蜡烛,大部分也是佛前所用,也有蚊香、卫生香、香皂、猪胰子之类的货物。
往南有钟表修理店、茶叶店,再就是“德丰园”澡堂子,它有盆塘,有女部,在当时是不错的澡堂了。
南一点有个高台阶,三大间门脸,玻璃门窗,是天德堂药铺,以售中草药、中成药为主的中药店。冲店门是柜台,柜台里是售货抓药的地方,柜台外左右各有茶几、太师椅。墙上挂有字画,抬头能见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很有文雅气氛。在这样的环境买药,也能使病人减轻病痛。再有店员都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那更使顾客舒心。
南边几步儿就到前公用库东口,口儿南边是永顺染坊。当年百姓们有用白布染其他颜色做衣服,或是将已穿过的服装改变颜色,都可到染坊来染。可是到染坊来染布或衣的顾客不是太多,因为价钱还是比自家染要贵得多。那时如果要染衣或布,小户百姓们都是到颜料店买些如煮青、煮兰等小包颜料,拿铁锅放水熬颜料,将染物自己染好。染坊这个行业,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消失了,之后改为洗染店,再后来就只洗不染了。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懂得什么是染色了。
旁边的北洋电料行是为大户人家安装或改装电灯电器的,还带卖电灯泡、插销、夹板、开关等小件电料。
再南的孟家大院东口,南边有四大汽车行,私营出租汽车行。业主姓王,有上世纪30年代产的小客车一部,两间店铺,一间放车,一间住人。到50年代,公私合营合并为国营出租公司去了。往南一点儿有一香油作坊,人工手执油锤榨油,老远能闻到香油味。它南边是整容理发馆,两间门面,4把坐椅,地方不大。理发馆南边挨着大帽胡同,把口儿有清华斋,这个纸店不卖别的,专做办丧事用的纸钱,就是出殡路上往空中撒的圆形纸钱。他们是把成刀的白纸,一摞摞放在木墩上,用铁质圆形月子将纸砸成纸钱,小徒弟们左手拿铁月子,右手抡锤砸纸,这是体力活儿,没劲儿干不了。
走几步就进了文美斋糕点铺(现在是桂香村食品店),这字号在西城是有点名气的。三层台阶,三间门脸,迎面柜台,柜台前左右靠墙都摆有茶几椅子,供顾客购物时休息。店堂不算宽但很雅致。
文美斋出售除应有京式糕点外,他们还自制蜜供、月饼、中果条(江米条)、小芝麻饼,破边缸炉,有独特风味。另外还举办月饼会。就是顾客和商号在每年初签约,订多少斤的月饼,总共多少钱,用12个月除开平均每月多省钱,顾客只要按月付给商号应交钱数,到春节时即可拿到应买的月饼,这叫零付款整取货。这也是照顾经济不富裕的人家,顾客及商号两合算。再往南到宝禅寺胡同,就不属于新街口南大街了。
翻回头来再由南往北说说路东的店铺。
护国寺大街西口往北,原有个带楼的布店,1950年以后改为副食店,之后又改为妇女商店(国营),改革开放之后又变成什么海鲜酒楼了。往北有家源成茶庄,一间门脸,看上去不太景气,但也维持不少年。紧挨茶庄是“德义声”澡堂,有条小胡同往里走,北房向阳,有散座、雅座,能容纳百多人,是个不算小的浴池了。池塘内有温热池,备有盆堂,服务伙计接待来客,热情周到,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在顾客座位上方有一横杆,离地有两米多高,上有挂钩,顾客将衣服脱下,伙计手执白蜡杆,杆头有叉,将衣服挂于高空。这种做法,一是利用空间,省得在座位上占地儿,二是防盗,小偷看着干着急,没辙!那时澡堂内常挂有警示牌“贵重财物,交明柜上,如若不交,丢失莫怪”。
顾客如将物品交给伙计,他拿到柜台后,放在有小格的柜内,柜格外有座位号,也不给客人什么取物凭证,客人洗完穿好衣服,伙计把存放的东西拿来,原封不动,绝不短缺。当时就那样的诚实,人与人间就是那么的信任。
北边就是小杨家胡同西口,也就是老舍《四世同堂》中的小羊圈胡同。把口有两间门面房的小杂货铺,店主姓关,老夫妻带一子惨淡经营,后屋是他们的住宅。
奎元汽车行是家出租大货车的车行,公私合营后改为北汽出租公司新街口出租站。
再往北是大杨家胡同(大羊圈胡同),有家徐东山汽车修理厂,以业主之名氏为字号,上世纪50年代初还在营业,掌柜沈朝凤师傅,公私合营后,沈师傅也已故去,买卖也告歇业。北边有条胡同叫百花深处,这个名字真好听,我幼年时常那儿,可连一朵花儿也没见过。胡同西口北边有一青砖拱式大门,内有几户人家,记得有一家卖冰糖葫芦,也卖大麦粥店,糖葫芦制作的漂亮也好吃,红小豆大麦米粥熬得很烂,搁上红糖、桂花,可口喷香。
大门北边有处高墙矮门,进门不到两米就是屋门,房屋高大,朝外没窗户,进屋迈一步是足有一米多高的柜台,站在柜台外,里边什么也看不见,这就是当年的万聚当铺。当铺就是放高利贷、盘剥穷人。不论你拿何物作抵押借钱,都是将物品所值的三分之一做当价,甚至还低。当期一般为一年,给你钱时就将当月利息扣了,就是月底去当东西,也是扣除当月利息,到期不赎,谓之死当,东西归当铺了。所以说以前干当行的人,心慈面软干不了。当东西人往往在寒冬腊月拿着棉袄等冬衣来当,当铺只给不多的两钱,当当人哀求他们多给点儿钱,当铺人居高临下,将东西由高柜往下一推,并拉着长声说:“就是这么多钱,多了不值,不当拉倒!”旧时还有一现象,当铺下午关门早,而且门前不挂灯,关门下班之后门口一片漆黑。北边是太平胡同西口,再北边有永顺居饭馆,店堂不算宽绰,当年新街口一带还就这么一家饭馆,记得没有别的字号。
北边有家卖炸肠的,没有字号,人称“大猪记”。将猪肠去油洗净,灌进淀粉和碎块猪肝,加上五香作料,做成一尺多长对头捆住,外涂红曲,下油锅炸熟,出锅后呈深红色,切成碎段,趁热夹烧饼或烙饼吃,别提多香啦!这种炸肠,有五十多年没见了,业已绝迹。
靠北边到航空署街西口(今航空胡同),把口南边是两间门脸的棉花铺。它的旁边有个卖羊肉的店,北京叫“羊肉床子”。一间门脸儿,用个柜台堵住店门三分之二,三分之一地方留作走人的通道,这个柜台前面高出地面一块,上边放一条花条宽面板凳,这是留作顾客买肉时放别的东西的。柜台上方一排挂钩吊着羊肉。卖羊肉盘秤很特别,秤盘是黄铜制造、盘中心凸出,吊盘的不是绳子,是三根铜链儿,木质秤杆、黄铜秤砣,称肉时往秤上扔肉,称完往案子上摔秤盘,哗啦哗啦地响,卖羊肉的都这样,也是习俗吧!羊肉床子当年都卖羊霜肠,是生着卖,羊霜肠就是用羊肠灌进羊血,血灌肠后加盐就凝固,每根一尺多长,两头捆住。用一个四腿木架,离地二尺多,上有圆木盆盛水,将羊霜肠放在盆内出售,顾客要买自己挑好拿过来、付钱。
天庆号颜料店是个山西人经营,出售各种染色颜料以及中国画用的如山绿、石青、朱红等矿质颜料,并售小桶油漆,当时叫磁漆。
北边是兴华泉理发馆,三间门脸,七八张坐椅,在当时够不赖的了,服务热情,和气周到,价钱不是太贵。
正觉寺胡同(今正觉胡同),把口是同泰公店。当年的牌匾是这样写的。但不只是卖姜,就是老北京的干果子铺。所售之物,有的是整批来零售,有的则是自己制作,成为有特色的食品。前店后厂,自产自销。如自制的蜜饯海棠、炒红果(山里红)、炒栗子、炒小咸花生、炒瓜子、核桃蘸、花生蘸,糖玫瑰、糖桂花等,他们的制作有独到之处,很受人们欢迎。
正觉寺北边有荣文阁纸店,这个纸店和北京传统的纸店不同,所售文化用品等较为时尚,纸笔墨橡皮纸、电光纸,应有尽有,一应俱全。往北走到丁字路口,路东有一天主教堂,又叫救世军,地方不大,当年教徒们做礼拜时,还有乐队演奏,对进教堂者都欢迎,还发放小册子,名为《马可福音》。当时年幼,音乐听不懂,福音也看不懂,只是凑热闹玩儿。紧挨着是益新茶庄,一间门脸儿,买卖不大,在新街口繁华路口处,营业还算不错。之后搬到西直门外北下关南口路北。
蒋养房胡同西口再往北就没有什么商号了。北望城墙,车少人稀,到城墙往东就到积水潭土山汇通祠,那更是清静幽雅之地。
光阴似箭,岁月沧桑,一晃儿六十多年过去了。想起过去这些街面商业景象,风土习俗,人际关系,深感老北京的文化底蕴的深厚,几十年来有的已经淹没消失了,很是可惜。
作者:盛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