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故事(一)
从今天开始,我们在此刊发一位85岁老人的人生经历,她叫韩秀芳,是我们身边普普通通的一位老人,没上过多少学,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但是历史是由每一个人的记忆组成的,所有的浪花聚在一起,会成为岁月的大河……见微知著,让我们静静地听一位老人讲故事。——魏辉注。
我(韩秀芳)。
1932年1月22日,我出生在山东省老潍县城安丘巷子,一个贫穷的家庭里,姓韩。在韩家我们辈数高,我是17世。我家那条过道里住的都姓韩。(我记事的时候已经分家),家里有我的父母、大爷大娘,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
大爷大娘为什么会跟我们一起过呢?据说是因为没有孩子,而我的父亲母亲为人懦弱少言,很难撑起一个家。在我记事之前以及之后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大娘告诉我的。
我的父亲叫韩豫初,那时候妇女多半没有名字,都是**氏。所以家里女性长辈的名字,都是解放后派出所给起的。母亲叫李玉年,大娘叫康玉范。我有过三个姐姐。大姐叫韩秀英,二姐三姐出生后就夭折了。我大哥小名叫韩州,从我记事时,他就已经瘫在床上,手脚都不会动,吃饭得母亲去喂他。大哥小时候还是我们家还是大家庭,家里每天都有40多人一起吃饭,推举有些文化的长辈开了私塾,家里的孩子们都跟着开蒙念书。有一次先生不在家,学童们闹着玩儿,把个学堂弄得人仰马翻,凳子桌子都摞到了一起。先生生了大气,孩子们就都指着平时最老实的大哥说是他的主意。不知道先生当时是怎么打大哥的,反正从那以后大哥就更老实了,嘴里还常常流出泻涎。那时候又正是兵荒马乱,有一次大哥跟着大家逃难,夜黑心急,一脚踏空掉进一座枯坟,好歹爬出来,腿已经瘸了。家里没有钱,也没有人在意,大哥就渐渐地不行了,十几岁开始就躺在床上,成了一个废人。大哥很喜欢我,常常把我叫到床前,教我识字。我站在地上,抬着头看着他,他教我念小九九。有一天我会念了,他高兴极了,咧着嘴笑。大哥在床上躺了将近二十年,在1950年去世。我现在想起他,我就流泪。我想着,如果大哥能活到现在,我就会照顾他,给他按摩,给他看病。我很想念他。
我大哥。
我在四岁的时候,日本鬼子打进了潍县城,来了好多鬼子。当时我家有三间小草房,大爷大娘住一间,我们住一间,中间是过道屋,走路。鬼子非要给他们一间。没办法,我们就两家住一间。以前生活困难,每家每户都有大缸,秋天下来萝卜便宜,买下些腌上,一年就够吃的。有的日本鬼子很坏,在我家院子里咸菜缸上小便。
日本鬼子把中国人害惨了,听大娘说中国姑娘叫他们害死的不少。那时我大姐、我侄女她们正好二十上下,家里人便把她们藏在隔壁院子的磨坊里。我二哥叫韩瑞玖,他管着送饭。我亲眼看到,有一次送饭被一个鬼子看见了,鬼子就往墙上爬,二哥就在下面拽,把他拽下来了。那时二哥小,鬼子没把他怎么着,就把大爷叫去了。大娘知道出了大事了,就把我姐她们转移到别处去,她们没出事,大爷可遭了大罪了。大娘找人请了日本鬼子当官的客,才把大爷放回来。我大爷回来就吐血,不久就去世了。
我大爷去世后,我家的生活就更困难了。青岛有个远房嫂子,知道了我们家的难处,就把大姐带到青岛给她找了个工作。我们家是大娘主家。那时潍县城人,都是叫大娘是叫娘,亲生母亲叫婶儿,父亲叫大,叔叔叫大大。我和二哥从小就跟着我大娘,我们都和她很亲。我父亲一直给人打零工,挣不着什么钱,全家六口人的日子就很难过,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娘就到处借钱借米。我有两个姑姑,她们家过得好,人家做买卖,有店,雇着人。我大姑家的表嫂很好,她很客气地把我们让到屋里,给我们拿上吃的,拿上穿的,叫我们在她家吃了饭再走;我娘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但还是领着我走了。我还有个五姑,我觉得她是二姑,但家里人说大排行是五姑。她家的表嫂很厉害,见我们去她挂耷着脸,她说我家又不开米店!我娘很生气,说:借给一瓢,等孩子们长大了会还你的!我想着这些事,我娘当家是不容易,家里六口人,只有父亲一人挣钱,自己小没有能力。那时我家一个胖人也没有。我写到这里,难过得写不下去了:人穷就低人一等吗?
我那时也就是五六岁,不爱说话,光听别人说。大人们都喜欢我长得白,说我长得秀气,听话,大人叫我干什么,我从不悖文儿(悖文儿,潍县方言,意思是反驳,不听话)。所以他们出去总带着我。父亲经常领我出去买油盐酱醋。有一次父亲给我买了一块熟藕,我吃着可香了(母亲至今爱吃熟藕,就那么清水煮熟,什么佐料都不加。原来,里面还有一份深深的思念)。还有一次给我买了一个酥皮火烧夹着点驴肉。我想着,从记事起,父亲买给我吃的,就那两次。我家街头有个张家小铺,小铺什么都有,以后家里的买办就成我的事了。
我们那过道里,女孩儿没有上学的,只有男孩子上学。七八岁时,我和小伙伴玩儿,跳房儿,拾簸狗儿(一种用小石块或小布包当玩具的游戏,把一块向上扔起,在它落下前把地上的其他簸狗儿排成各种形式,然后接住扔出的簸狗儿,可锻炼手指灵活)。
我二哥。
父亲常常找不到工作。有一次,他带我去了青岛。那是我头一次坐火车,说是运牛的,凳子很破,车厢有个小窗口,把人摇得难受。到了青岛找到我姐,我姐结婚了,住着一间小屋。我们没地方住,父亲就领我去逛公园。我高兴极了。可是玩着玩着,我们找不着出来的地方了,我们找到黑天才找到出口,好不容易回到姐家。第二天我姐夫给父亲找了个地方,在车站卸货,可还是没地方住,我又太小没人用我干活儿,干了几天,我们就回家了。
我大娘说,父亲想做买卖没有本钱,就去给人家讲买卖,有时挣着钱有时也挣不着。挣不着钱的时候,父亲就自己去小铺赊上二两白酒,喝上,回家睡觉。我娘和婶儿就不愿意,说,又没挣着钱,又喝酒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父亲什么也不说。我也不知怎么才好,也不敢说话。我现在想,父亲是想喝酒解愁,实际上是愁上加愁,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应该是振作起来,想法子去挣钱。
从小我娘就经常对我们说,将来孩子长大了好好教育,男孩不让喝酒,女孩找婆家男人也不能喝酒。我牢牢地记住了。我找对象的时候,只要求对方不喝酒不吸烟;我二哥也记住了,他从不喝酒、不吸烟。我们俩个都做到了我娘的希望。
娘是个很要强很要好的女人。我们家虽然穷,但是我们出门,娘总是把我们打扮得干干净净,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基本卖光了,只有空着的柜子箱子桌子,我娘都擦得干干净净。我娘人很利索,会和人讲理,很会办事。可惜旧社会女人不能出头露面,要不然,俺娘肯定是把好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