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 |刘义:教我手艺的一位师父
曲水流觞
他途经晚光筑成的小径
在消逝的湖面上勾勒云状的鳞片。
刘义近作十首
文 | 刘义
教我手艺的一位师父*
四年的变化足以让你在这个城市找不到方向
但冒着热气的川味宜春话,依然在手机的耳蜗里旋转。
我在广场的大理石圆形路障外向你招手
站在花木莲钢雕下的你向我微笑,像时代镂空的微笑
然后你加入讨论提速流逝的风景
我们走过商城嘈杂得令人恐惧的市场
挑了条过期的皮带,譬如水泵弃置的皮带。
你搜索的西门市场,早已变成拆迁后的废墟
但到哪里去给你买熟悉的烟叶?
我当然不可能跟你谈论诗歌
只能交流工厂,设备以及各自的情况
我用你拧螺丝的手去斟酌每一个字
我用你开启阀门的手去捕捉诗的声音
我接过你手里的红色帆布包
连它也体会到这个世界荒谬的褶皱。
当我们走在很窄的小巷寻找某家廉价的旅馆
我转身给你买了一条廉价的金圣牌香烟
一个正确得伟大的时代沉默缩小版的悲哀。
注:诗题引自米沃什晚年诗集《第二空间》。
重顶
——给王氏旧宅守护人
在巨变中,持存只能是偶然
她用毕生的昼夜来守护这破败的重顶
秀江从她与老宅之侧流过,流过的
还有各种崭新的主义与起伏的潮流
重金属轰鸣的声音凝固
然后突然被占用,被退还
被等待拆迁,但她已接近生命的终点
适应不了这漫长丰富的更迭。
临街的阳台倒塌在晚霞的口号里
门楼摧毁于密集的标语挥动之手
而雕刻二十世纪花纹的尖叫从红色隐喻中退隐。
一个九十多岁老人,一座前朝的建筑
互相倚靠着,像一个过期的人与驼背的影子
当我们经过工地的中心,抬头仰望
那座破败而辉煌的巍颤颤的重顶
像在捍卫一个不合时宜的傍晚——
最后的光投射在她身上。
凝固的流逝
在招工的名单上,你看到一个诗人的名字
说要多多关照,但诗人只信奉时间与经典
他在推斗车的瞬间,在挖坑的瞬间
在讨薪的瞬间,在一群不识字的人群中穿行的瞬间
在被家人埋怨的瞬间,在被质问写网络小说或送快递
也比他更有价值的瞬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只要他开始写诗,就感到飞驰的时间进入身体
在一个缺乏意义的时代,他努力凝固一种流逝。
过去的皎洁
节日就像一册剪辑的书被展开
翻到过去的某一页,某一个预设的夜晚
一道红色的阴影盖覆在上面,像一具圆棺
被诡秘的幸福螺旋纹钢钉钉着。
他途经晚光筑成的小径
在消逝的湖面上勾勒云状的鳞片。
但那种附加的快乐还在意识的阉割中增长
譬如这个古老的节日,以某种红色的新颖
——取代了过去的皎洁。
铜挂钩
——给萍姐
新居离震山不是很远
我每次去震山看石刻时
就想起你在附近的地方抄经。
上回建议你写字落款就用震山下
“禅都”与“月都”不过是时代包装的语言
还是应该使用我们用了一千年的语词
(诗不仅仅是新,更召唤着一种旧)
书房里的书似乎在翻阅我
那些流行的海水,像在流行的甜味包裹之中
但那件过期的铜挂钩静置在那里
加固了另一片宁穆的海岸
边上一幅小写意是三十年前的颜料画就
通透的光蛰伏在上面,构成了一种新的命运的比例。
野鸭
把电瓶车停稳,取下早餐走向湖边
拌粉加一个鸡蛋还撒了很多辣椒是他喜欢的味道
其实是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每天上班之前在这里呆一会儿。
那只野鸭照例旁若无人地拨出细微的水线
——清晨新鲜的回忆之光
他觉得自己也是一只野鸭
对着湖水朗读维特根斯坦……几年前
他在另一个消逝的湖边走着
瞑色展开翅膀,两只野鸭在水面上浮游
他不知道它们是否还活着
他不知道野鸭的命有多长?
火包石
就像一种火焰包裹的石头
一层层排布在坑道里面
他们的工作就是把它们一 一取出来
用冲击钻、洋镐、铁铲,然后用小斗车推出去
倒在被挖机包围的间山脚下。
同事老潘告诉他,这是火包石
他拿起一块比较脆,硬度也不是很高
但很接近火焰快要熄灭时的颜色
仿佛火焰的骨骼,渐渐冷却
进入晚秋的况味。秋天的冲击钻随着他的学习
准确地对准凝固的时间旋转,钻头转动的速度
搅动着光线产生一阵阵新的韵律感
这是九月中旬一个快要消逝的间山的早晨。
哀歌之一
死亡覆盖幽蓝的灯,一直醒着
在提示我们投入死亡的运动之中
时间是一层透明而虚无的薄膜
但最临近的死亡如寂静的翅翼,在黎明前一闪
你眼中包含天体旋转的晶莹
与浑浊的秩序突然消失
仿佛与我们同步走过那一段黑暗的台阶也消失了。
脱去痛苦的身体与卷缩的影子
你从晚秋的第一柱光明中轻盈翻身。
而回忆的水滴在连击楠木,生命的引线爆破
气候的尖音,一池愧疚搅动苦荷失明的耳朵——
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光分泌的涟漪
你等来了应该等待的人,然后一个人开着灵车离开。
哀歌之二
十年前的小野菊又出现在后山的山道上
仿佛跟他谈论文革运动的老人的化身。
没有任何改变,除了水泥路已经更新到脚下
但观念的围篱还凝滞于官溪充满悖论的运动
诗到了中途,生命是只长腿的昆虫,惊扰光的精确度。
他穿过死亡与午后下降的宁寂
叶子旋转着落地,没有声音
很多都是同步的,像故人离开。
而你摘棉花的旧址,已荒废成草莽
新的声音从你的遗稿中聚集
复现在茶山与竹林的边沿,一丛丛客观的小野菊。
哀歌之三
他们已具备了一种直接的能力
以生命的曲折幽邃获得的
他们都是你摆旧书摊认识的一些故人
(最少也有80岁以上,一个一个离开)
他们对时间的理解,对早朝清露的理解
也是对无所不在的气候的辩驳。
他们里面也包括也他
隐逸在深山里的乡下的读书人
他们里面最后的一个磨莹的人。
轻盈地跳出历史巨壑以一副沉重的躯壳
你以一种新生的视野来看待他
他正在空地上晒太阳,他的手杖思考着天空的秘密
但以激烈的现实敲击地面,发出无声的巨响
他起身喃喃自语:在一个巨变的时代
诗是一种直接的判断,就像我们生命的本身
不管经受多少曲折与幽邃,都需要一种既属于个体的
但又超越个体的直接深度,譬如官溪的清澄与垂直介入的光。
组稿:湖北青蛙 / 编辑:闺门多瑕
刘义,1983年出生于江西宜春,著有《明月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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