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吧,老铁!

大家一定还记得前些年一部好评如潮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可能观众更多是被电影所包含的励志精神所感染,但对于这种运动本身,大部分观众并不会特别关注,摔跤,不就是抱团打架吗?

斗兽→斗人

可能正因摔跤离我们并不遥远,让我们有了自以为熟悉的错觉,但实际上从文化渊源的角度来说,摔跤算得上是人类最普遍,历史最悠久的体育运动之一。甚至在我们还处于类人猿早期阶段,这就是一种极为常用的捕猎手段,被粗制投矛和飞石击伤的野兽,仍在踉跄挣扎,猎捕者便会手脚并用将其拽倒制服,这就是摔跤的起源了。

虎的背,熊的腰,摔跤手,吃得消?

撂倒大型野兽对体力和技巧的要求很高,人们在捕猎之余便会互相找对子练习,早期的摔跤完全是从实战出发的,但慢慢也包含了一定的竞技成分。尤其是在人类进入到更高级的文明阶段,捕猎不再是社会主要生存手段之后,摔跤的目的就从战胜动物变成了战胜同类,在古代的中国摔跤也叫搏或手搏,一般称之为角抵。有种说法是蚩尤发明的,他在贴身格斗时会用头上的角顶人,因此又叫蚩尤戏

顶牛较劲

当然最初的搏没有太严格的规则,手打脚踢、抠眼扼喉都算是搏的一部分,目的是通过肢体使对手丧失反抗能力。先秦时角抵又称觳觝(hú dǐ),所谓的觳就是喘粗气,觝就是相互抵顶,还包括戗、抗、枕等技术动作,后来又发展出了(抱摔)和(身体下压)等动作。不过在当时尚武风气下,角抵或者觳觝主要展现的是力量,说白了就是通过蛮力压倒对方而获胜。

木梳上的角抵图,表现的是训练中突然袭击对方两胁的瞬间。

城濮之战前夕,晋文公梦见和楚王摔跤,自己不但输了,楚王还趴在自己身体上吸食自己的脑浆(楚子伏已而盬其脑)。晋文公醒来后很懊丧,但大臣却告诉他,摔跤失败仰面跌倒是“得天”,楚王趴在地上是在服罪,文公听了顿时心情大好。由此可见当时的搏,核心部分还是在贴身抱持,力图使对方失去平衡而倒地,而占据优势的一方也会两膝前屈匍匐在地。

裸衣相阋

从近几十年出土的早期墓葬器物来看,角抵运动曾是贵族宴饮观赏的重要娱乐项目之一,在当时被列入百戏行列,有点像现代春晚烘托气氛的杂技节目。参赛者通常挽着高高的朝天发髻,上身赤裸下体着短裤,赤身可展现健美体魄,短裤不但为了遮羞,还有便于握持发力的考虑。由于贵族沉湎于观看角抵,著名的盐铁会议上受到了有识之士的一致批评,到了南北朝角抵与百戏脱离,成为真正的比赛,并且多了一个名字:相扑

充满仪式感的日本相扑,与大陆国家的摔跤大不相同。

这一时期的摔跤与之前的形式并无多大不同,敦煌壁画中多次出现相扑手竞摔的画面,从唐代佛窟中的线描图来看,相扑手的布料正变得越来越“简约”。大约也正是在盛唐时代,相扑作为一种技艺传入东瀛,连同选手的丁字兜裆裤也被完整照搬,但日本长期一直将相扑奉为舶来之术,直至一百多年前,才将其抬高到国技的地位。当然独立发展的日本相扑,和中原大陆的角抵还是慢慢分道扬镳,走的是扑而不打、近似推搡的道路。

外跤内癖

角抵水平的高低,不单单是体育运动普及程度的晴雨表,一定程度上也是国家精神面貌的体现。东汉顺帝时期,在接待来访的高句丽使者时,皇帝就命人表演角抵,以展示大汉的雄伟之风。隋唐时期中原与西域交流进一步加深,体育竞技的交流也并不单纯,明显含有夸耀武力的意味。隋初有西番力士来华访问,接连击败众多角抵高手,隋文帝发出了“我大隋无人!”的喟叹。

杰出的摔跤手,在隋唐时期深受统治者青睐,一夜飞黄腾达大有可能。

唐穆宗看摔跤能看一整天,他儿子敬宗干脆一直看到半夜一点多才心满意足,还非得有人“碎首折臂”,就像现在有人看赛车转等着有人翻车连环相撞。如果上层人物对角抵有特殊喜好,投身其中的选手又技艺出众,往往能改变人生命运,这些人大多出身行伍,朝廷每年都向地方征募。后唐庄宗亲自参与角抵,他嫌陪练水平不够,找来高手李存贤过招,终于被摔了个四仰八叉,庄宗大呼过瘾,当即封赏存贤为蔚州刺史。

赏风败俗

晚唐后连女子也参与其中,《梦梁录》中记载说“先以女飐数对打套子,令人观睹,然后以臂力争交”,这里所谓的女飐就专指女性相扑手,打套子是指作为开场表演吸引观众。这在去年热播剧《清平乐》中也有体现——徽柔跟着父皇上街游玩,看到一场精彩的打套子,还上去扔了赏钱。史书中的宋仁宗确实爱看女子相扑,而且当时的相扑手穿着宽松暴露,古板的司马光觉得不成体统,特地上书劝谏。

宋代民间的相扑更多展现的是技巧,对于体力的要求退居其次。

实际上当时宋代的相扑,已经有了很多的限制,直接使用拳脚属于违规,所以高俅、燕青等灵巧的选手才能成为高手。还有一种叫做乔相扑,所谓乔就是假装,准确地说是以滑稽幽默的方式模仿相扑动作,可以是单纯模仿性的独幕剧,也可以是一人分饰两角。《武林旧事》一书中,记载了多名擅长乔相扑的名艺人:一条黑、一条白、斗门乔、夜明珠等等,另外还记载了多种“乔”的手法——乔迎酒、乔师娘、乔宅眷、乔学堂、乔捉蛇。

其实我们对于乔相扑并不十分陌生,今天的杂技节目中,有一类是“假摔跤”——事先用棉花和稻草做成两个真人大小的布偶,双手互抱作相扑姿势,下部衣服相连和表演者融为一体,两臂用作相扑者的两腿。自己和自己玩,也能全情投入,观众有时都忘了是一人分饰两角,直至演员故意卖乖跌倒露出真身,观众才捧腹鼓掌。

著书立论

这时期还出现了专门讲摔跤的著作《角力记》,著者署名调露子,《宋史》列入子部小说类,但据考证作者应该是五代时人。该书的内容大多散失,清代乾嘉时期吴翌凤整理古书时收集到一些残文,编入《琳琅秘室》丛书。书中记载了角抵、角力、手搏、相扑等名字的转化,介绍了历史上著名的相扑高手,并且阐述了角力技术的发展变化——可以确信的是,唐代后期的摔跤已经是“轻捷相尚”,也就是快跤较为盛行。

虽然被文人士大夫所嫌弃,赤身裸体的相扑还是深受欢迎。

被中原文人所轻视的摔跤居然出了书,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能作者也觉得不甚光彩,故而隐去了真实姓名。北宋初年开科考试,考生王嗣宗和陈识分数相当,难定高下,刚刚战场归来的宋太祖心血来潮,让他俩在金殿上直接角力,结果王嗣宗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陈识头巾打落,被皇帝判为第一。但从此之后王嗣宗始终官运不佳,一辈子被人呼作“手搏状元”遭到轻视,因为崇尚文化的宋代官场,把“手搏”看做是粗俗之举。

流脉分支

北方民族却对此项运动持续热衷,《角力记》出版之后相继风靡辽、金、元各朝,不过契丹族的角力和中原的传统摔跤显然不同,他们不讲究快跤,但也不是倒地后继续相持。摔跤手要穿短袖小袄遮住胸口,如果在对抗过程中被对方剥掉,则是一种极大的羞辱,跤手会“两手覆面而走”,自认失败。从穿着打扮、技巧规则来看,契丹式角力实际上和后来的蒙古摔跤一脉相承。

契丹的角力对抗性和实用性更强。

其实在中国民间,角抵类竞技参与人数虽然有限,但从观赏角度来说始终受到民众欢迎,故而也有人专门研究此道。明代嘉靖、隆庆时期有人在《角力记》的基础上又写成图文并茂的《万法全书》,此书相对于前人的理论叙述更加注重实战技巧,武术家陈文赟潜心研究,颇有心得。明末清初战乱纷起,陈随学者朱舜水东渡日本,传授浪人三浦与次右卫门等人,自此以后该项武技在日本得以发扬光大,即是今天具有世界影响的柔道运动。

男版宫斗

熟悉清史的轩轩一定知道康熙在亲政前,组建了一支摔跤手组成的贴身卫队,取名为善扑营。正是靠着这帮跤术精湛的愣头青布库,一举拿下了骄横跋扈,素有满洲第一勇士之称的权臣鳌拜。而之所以鳌拜会疏忽大意,就在于善扑营表面上只是一支陪皇帝解闷的表演队,当然之后善扑营也确实在宴会、庆典上承担娱乐任务,但核心功能还是充当武装扈从,贴身保卫皇帝安全。

清代早期,皇室对于摔跤十分热衷,善扑营一般都是从贵族子弟中挑选。

由此可见角抵或者摔跤并不单纯,在历史上扮演的角色非常多面,据说春秋著名暴君晋灵公就是被赵穿借着角抵的机会摔死的,另外《元朝秘史》中也记载了一件利用摔跤铲除政敌的例证。当时主儿勤部的著名勇士不里孛可(力士)有一国不及之力,铁木真深为忧虑,于是借着某次他与别勒古台厮搏竞赛的机会,先让不里孛可只用一手一足,别勒古台占得上风压倒孛可,得到铁木真眼色,于是便下死手折断了孛可的脊骨。

一场比赛居然丢了性命,不里孛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身本事到头来害了自己。摔跤手虽然孔武有力,毕竟斗不过狡黠过人的政治家,毕竟对方可以名正言顺不讲武德。不过能顺势折断他的脊骨,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个舞台充满着血腥和阴谋,从来都不真正属于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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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图洛书 · 21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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