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皮沟的那对鹁鸽
从长山地下狐皮沟,总要走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这小道背阴,犹如一个大写的“Z”字,深深地镶嵌在杂草丛生的崖坡上。
初春,残雪还一坨坨满布在崖坡沟底,而阳光普照的崖畔,一簇簇野花早已含苞待放。路旁的老梨树上,一对鹁鸽正在枝丫上“咕咕、咕咕”地浅吟低唱,像极了一对春游中你侬我侬的恋人。
“杨排长,等等我,等等我!”已经就要下到沟底的独立团杨排长听到喊声,扭头仰脸望向崖顶,只见村里铁匠明义家的大闺女春花,正在崖顶,可劲地挥舞着一束车厘子花,大声地喊叫着。
“咦,她怎么跑这来了?”
扑棱棱,受到惊吓的鹁鸽,振翅跃起,一个漂亮的滑翔,落到了崖对坡的柿子树上,然后“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发泄着被惊扰的不满和恼怒,并不时抬起头,用鼓鼓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这边的一切。
狐皮沟,西山村北一条宽不足500米,长近3000多米的土沟,沟南北两壁的土崖犹如刀削斧凿。沟口两头,一头连着北岭山庵子峪,一头连着白泥河。上可瞬间进山,直达山北八路军独立团驻地,下可沿河迅速遁入附近的村庄,是个绝佳的隐秘之地。
传说中的狐皮沟,是个野狐出没的地方,其内沟壑交错,杂草灌木茂密,村里人谈起个个噤若寒蝉,极少涉足。狐皮沟有没有狐狸,无人说清。爷爷说,小时候下沟割草喂牛,曾在崖壁的老柏树根下,见过好几个阴森森的洞口,令人毛骨悚然。
狐皮沟、狐皮沟,过去肯定有野狐出没,指不定还是留仙先生描绘过的仙狐乐园哪。
这大名鼎鼎的狐皮沟不知从何年何月,突然再也见不到狐狸出没的踪影了。看到最多的倒是崖壁上一对对飞来飞去的鹁鸽。
爷爷说,狐皮沟住满鹁鸽,应该是从兵工厂出事的那年夏天……
春花沿着小路,连蹦带出溜,很快就到了杨排长的眼前,手里的野花高高举起,一下就触到了杨排长的嘴巴、鼻子。沁人心脾的芬芳,让杨排长黝黑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红晕。春花额头香汗淋漓,鼻尖上的汗珠肆意绽放,兴奋而又略显羞涩。
“谁让你来的,不知道这危险吗?”,“我自己来的,有你在,我不怕!”
这里的确充满了危险,的确不是随便可以来的啊。
杨排长是八路军独立团专门派到村里,为独立团制造手榴弹的技术员。老家在山北的由家河滩,刚刚二十出头,身材魁梧,一表人才。来村后,考虑到西山村还是敌我拉锯的地方,就以春花表哥的身份住了下来,白天帮着春花她爹为村民打制农具,夜晚则指导大伙制造手榴弹。
为了兵工厂的安全,杨排长来村后,将手榴弹的制造拆分为三个环节,分别设在了三个地方。其中最关键的装配环节,就设在了这狐皮沟土崖接近沟底的一处土洞里,由他亲自负责;用来制造炸药的木炭窑建在了村西庵子峪,由彻年烧窑的传祥叔负责,就地取材,用黄楝木烧制木炭,加硝和硫磺配好后,专人送到狐皮沟;装药的弹壳部分,由明义负责,利用自家的铁匠铺掩护,趁夜晚在家里的地窨子里浇铸。
狐皮沟的装配点,在村里是绝密,村里除了几个参与此事的核心人员外,其他人一概不知,连其老婆孩子也不清楚。
早上打铁时,杨排长用力过猛,大锤把不小心折断了,差一点砸到春花爹的脚。借着砍白蜡杆做锤把的机会,杨排长趁机转到了狐皮沟,想顺便核查一下手榴弹的数量,看看何时择机让独立团运走。谁知,这春花竟不声不响地跟着来了。
“春花妹妹,这里有野狐,很吓人的,你快回家吧,我找到合适的锤把砍下就回。”“我不走,你不害怕,我也不害怕,我要和你一起。”任凭杨排长如何的说辞,这春花就是死死缠着杨排长坚决不走,寸步不离。
无奈之下,杨排长只好严肃的实情相告,只听得春花满脸涨红,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春花妹妹,最近有不少的外人在村里四处转悠,我听说,村里有些人与大土匪孙永赞的关系也扯不清楚。早上起来,我这左眼不停地直跳,真担心会出事。这样,你既然非要留下,就到崖顶帮我望风吧!一旦有情况,你就用土块朝那崖壁上的鹁鸽窝扔,那鹁鸽准会飞走,我在下面也就知道了。”
“保证完成任务”,春花大声地回答到。随之啪的一个俏皮的军礼,然后急急地向崖顶冲去。
坐在崖畔上的春花,一会瞅瞅崖底,一会望望来路,一会瞧瞧崖壁上不知何时归巢的那对鹁鸽,再也顾不上去嗅车厘子花的芬芳了。
时间一点一点划过,太阳已经照到了崖壁三分之一的位置。那双鹁鸽,正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相互亲昵地梳理着对方的羽毛,偶尔抬抬头斜一眼崖畔的春花,旋即又沉浸到了幸福的爱抚之中。
坐在崖畔的春花,瞅着这一双幸福的鹁鸽,在暖阳的轻抚和花香的微熏下,渐渐的有些恍惚迷离了。眼前崖壁上的那双鹁鸽,仿佛变成了她与杨排长,正漫步在白泥河畔的草地上,携手同行;正在家中的铁匠铺里,默契地用铁锤击打着一件件的农具……
“思春啊,小妮子?”一个阴阳怪气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放屁!”春花一边回应着,一边摸起地上的一块土块,用力地向鹁鸽窝砸去。她知道,坏人真真切切地来到眼前了。
那双鹁鸽扑棱棱地从崖壁飞起,一前一后高高地向着远方飞去。望着越飞越远的鹁鸽,春花那颗咚咚乱跳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杨排长他们一定会安全转移的。
“臭妮子,你等着,一会再收拾你。”说完,一个留着络腮胡子握着短枪的家伙,不停吆喝着身边十几个不三不四的土匪,持枪向崖下奔去。
大概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崖下骤然想起了爆豆般的枪声,随后则是轰轰的手榴弹爆炸声,之后一声巨响,四周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反应过来后的春花,拼命地向崖下跑去。崖沟底的土洞已经坍塌,土匪的尸体横七竖八堆在洞口。春花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杨排长、杨排长”,然后,双手用力地扒挖着坍塌的泥土。
待村民赶来的时候,春花已经昏死过去了,但十指仍然深深插在面前的泥土中,土黄色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褐色。
事后方知,杨排长得到报警后,立即疏散了洞里的村民,自己则留在了洞中,保护着装配好的一箱箱手榴弹和大量的半成品,最后終因寡不敌众,担心武器落入敌手而拉响了洞中的手榴弹……
硝烟还未散尽,崖壁上的那对鹁鸽又飞了回来,不停地在崖壁上、沟底里盘旋、滑翔,它们也像春花一样,在一遍遍呼喊着、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后来,有人说:崖壁上的这对鹁鸽,是杨排长从山北带来的信鸽,是专门给杨排长报警和传递消息的。杨排长牺牲后,这对鹁鸽再也没有离开这片崖壁,并繁殖的越来越多。但再多,也没有一只离开狐皮沟。
春花一生未嫁,终年守着狐皮沟里的一块坡地劳作。地四周长满了茂盛的野车厘子,打的粮食除了留下够吃的,全撒给了沟里的鹁鸽,直到70年春静静地离开人世。
作者:宋永信,1980年高中毕业于邹平县南北寺学校,1982年参加工作,现就职于山东省国家税务局 ,业余时间喜欢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