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小说连载《厅 斗》(四)作者 惘 忆

厅 斗

作者 惘忆

十、优秀员工

优秀员工的名单出炉了!
名单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刘四姐,她是老员工,干活也的确老实本分,当选属实至名归,大家没有异议。而另一个人是谁也想不到的一个人一一小胖妮!消息早在两天前就在他们群里发出来了,上下一片哗然,各种不服与无奈压抑在每个人的心中,除了我。优秀员工的实利好处虽然只有刚够买喜糖分享给大家的两百元钱,但那是一种荣誉,是老板给予付出的一种肯定,好多老实吃苦的人争着抢着干活,心里都希望能被评选上。但是今年的这个绣球让人缘极差又经常偷懒耍滑且蛮上加横的小胖妮给接住了,大家的心情一片灰暗,干活全没了往日的精神。对于优秀员工的评选结果,我早就预料到肯定不会合乎民意,但具体的结果却是郝姐告诉我的。
优秀员工的评选是在小谭总休假的第二天,由大堂经理言午主持的。那天早上点名过后,言午经理发给每人一张纸条,命令单号后转,双号原地不动。待单号的人们后转站好后,言午经理发话,评选一年一度的优秀员工,每人选写两名。得令的人们或沉思或急急落笔,小姑娘何竹却犯难了:“那我选谁呢?我才来几天啊人都还没认清呢!”
“选你妈妈啊傻妮子!还有谁比你妈妈郝宝莲工作积极呢?”我故意大声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管你们姊妹俩写不写,反正我选你妈妈了!” 郝姐经常念叨的几句话就是“老板是长了眼晴的,只要你下了功夫,她自然会看见的”“老板是有心的,只要你流汗了,老板肯定会肯定你的,肯定会涨工资的”。心中有了这样的信念,工作起来的郝姐总是热情满满,脏活累活抢着干,她若不是优秀员工谁还敢是?
小姑娘如醍醐灌顶,喜滋滋地填写妈妈的名字去了,我也自信满满地写上“郝宝莲”的大名。我,双胞胎小妮子,加郝姐,四票,如果郝姐不好意思选自己,那便是三票。三票在这堆女人中也绝对是多数,别看这帮女人鼓捣什么“六人帮”“七人帮”,在利益面前“二人帮”都成不了,因此对郝姐的当选我几乎快有十成的把握了。
但是,当所有的人把选票投入纸箱后,言午经理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讥笑,她命令收银员杨把纸箱搬到吧台存放,然后命令解散。望着被抱走的纸箱,我的心一阵发凉,大厅的四五十个人,可能做了一回言午经理的提线木偶。
我真正确定优秀员工的评选绝对不会是郝姐的时间是小谭总休假的第三天,那天郝姐也轮休,双胞胎姐妹俩照常上班。早上集合点名时,言午经理完全改变了小谭总安排的上菜服务员的地理位置,双胞胎姐妹本来在靠近餐厅入口处的两排桌台,现在却被分散在大厅后面的两个相距甚远的角落,经理还特别强调她俩要负责收拾餐后的碗筷。餐后的碗筷油重污重的,俩小姑娘才二十来岁,哪干得了这活?这样的安排有点无情,小谭总在的时候从来没这样安排过,若这样安排,郝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失去了妈妈庇护的小姑娘不愿意,可是人小没经过事,脸皮薄,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是一个劲地说:“碗筷怎么放的我都不知道呢!”经理微笑着说:“我呆会教你。”看着那冷漠中藏着的疏离厌弃却优雅得体得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我的心沉下去了:郝姐的优秀员工泡汤了!拼命地累死累活的郝姐并没得到经理的认可!昨天填写名单后并没当场公布,经理收去了再没后信,也就是说评选只是做做样子的!我真替郝姐寒心了!五十岁的瘦矮身影,每天在餐厅里跑来跑去,生怕跑慢了耽误老板的生意,每一条规章制度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遵守,每一个人的活她都抢着帮忙。她的心中存储了满满的希望,以为她投社会以热情和勤劳,社会定会报她以掌声和鲜花,殊不知领导的心里并不曾留她半分位置!
我不忍心看见这个瘦小的女人失落,劝解她道:“这是老板的安抚政策呢。你好好回想一下,小胖妮的工作被人一挤再挤,你闺女来把人家都挤去上菜了,加之和我吵架又没吵赢,她毕竟是个年轻人,也有自尊心啊。目前年关正是用人之际,小胖妮的能力虽然不行,但是她是老员工呵,各个部门的操作都熟悉,不管哪部门缺人都可以随时抽调她,老板需要这样的人呢。若再不加以安抚的话,她呆在这里还有什么脸面呢?”郝姐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听了我的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竟然充满同情地连连点头,再也不纠结优秀员工的事了。
当我传菜去后面时,受气小媳妇儿偷跑出包房,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李姐啊,你知道优秀员工是谁吗?”
“知道呵。”我平淡地说道。
“谁都可以是,怎么可能会是她?!她可是刚和你吵架了的呢!”受气小媳妇儿愤愤地说道。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把对郝姐讲的话又对她重复了一遍,并分析了以郝姐可能得到的票数应当当选的却落下来的原因,善良的女人也和郝姐一样,同情地说:“也是,不然她可真呆不下去了。”
虽然把两个老实人安抚好了,但我却高兴不起来,这些善良老实的人的失望让我的心沉沉的,我真羡慕老板好运气,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能招收到这么天真勤快的员工!
评选带来的负面情绪没几天就从餐厅消失了,但又有一股暗流涌上来,餐厅里游走着这样的一句话:“有事找言午经理,小谭总的话不管用!”这句话是谁都听到过的一句话,这句话却是谁都没说过的一句话,它把所有的人的心都搅乱了。“六人帮”一天比一天趾高气扬,老实本分的那几个人的活更多了,头也更低了。我终于彻底地明白,不管什么地方的帮派,它从来不会自己生长到旺盛,它总是被一股力量扶持得枝繁叶茂的,当然是看不见的力量。思虑至此,我打定主意,不理他人事,安静地度完与小谭总约定的三月之期。
但天总是不遂人愿,有些事,虽然不关己,但它就是有本事让你改变自己的决定,比如清洁工张桂云的来和去,让我终于连三个月的打工生活也没能走到最后。

十一、清洁工张桂云

新来的顶替宋姐做清洁工的女人叫张桂云,五十五岁,河南人。张桂云从来到离开不到十五天,她是笑着来的,哭着走的。
张桂云没来之前,餐厅的厕所是由宋大姐打扫的,但因为两百元的提成,宋大姐炒了老板的鱿鱼,厕所就没了专人管理。餐厅里供应顾客各种酒水饮料,这样子就有了许多空瓶子废纸盒,还有一些酒瓶盖子可以兑现金的,所有这些东西一月下来卖掉所得均分给餐厅服务员,称酒水费。这次的酒水费人均两百,独宋大姐没有。宋大姐觉得受到歧视,一气之下提出辞职,任谁也劝不好。其实宋大姐不但不缺钱,反而很有钱。宋大姐的老公出轨被她发现了,她提出了离婚,老公净身出户,她在本市有三套房子,有一个近三十岁的女儿。宋大姐来这里打工纯属排遣寂寞,因为她的工资近一半花在买零食分享给大家了,因此,宋大姐成了餐厅开业以来的唯一个不但没受到轻视和欺负,反而被捧月般簇拥的清洁工,但她还是走了。
宋大姐走后,清洁工欠缺,厕所的卫生便被分摊到了每天的值班人员身上。因为餐厅的规矩是早上先打扫卫生再吃早餐,所以当天值班人员的早餐多少有点恶心,这样子希望餐厅快点招到一个清洁工成了所有人的共同心愿。张桂云便是在大家的急切盼望中出现的,她来的那一整天,餐厅都洋溢在一片快乐之中。
那天一大早, 大众情人,国宝熊猫老许因传菜时摔倒了,摔伤了腿,经过几天的休养之后跛着条腿归队了,沉寂了几天的餐厅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徐娘们纷纷送上真挚的问候和开心的调侃。老许十分享受这红粉相拥的滋味,乐哈哈地跛着条腿,嘴不闲着,同时闲散了几天的咸猪爪子也不停歇地一一地问候徐娘们,女人们夸张地大声惊叫,东奔西逃,餐厅一片欢乐。在一片笑声中,谁也没注意餐厅进来了一对中年男女,那是张桂云老公陪张桂云来餐厅上班的。
一切手续办妥后,张桂云老公撂下她回去给儿子的工作单位看门,女人则一个人孤零零怯生生地坐在大厅一角。张桂云给人的感觉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型妇女,身材适中,黑黄的脸上不但嵌染了很多星星点点的雀斑,还爬上了许多皱纹,有点嫌厚的嘴唇老是紧紧闭抿着,生怕别人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似的。她剪着齐耳短发,头发还残留着曾经染过未褪尽的火红色,这些似有若无的火红色映衬得她的脸更加黑黄了。当九点钟集合点名,小谭总照常发言后,我知道马上有高潮戏上演了,而且大家绝对是以当初等待我出场的心情热情地等待着张桂云出场的。
果然,小谭总说道:“有请新来的阿姨自我介绍一下。”然后带头拍掌,侧身让路,身后的张桂云听了这话,拘谨地往后瑟缩,忸忸怩怩着不敢上前。小谭总热情可亲地又催了一遍,女人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队列前面,与我们面对面站着。女人可能从来没站正直过,两腿呈闲散的休息姿势斜站着,有点发抖的样子。可能从没见过这阵势吧,女人的黑黄的脸变成了黑红,两只戴着自织手套的手不安地来回搓着,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人们开心地欣赏着她的慌张不安,如看一只献艺的老猴。小谭总也站在她身后微笑着安静地等着,言午经理到底是个女人,柔声安慰着女人别紧张,并让她脱掉手套再讲话,却没有一点代替为女人作完介绍的意思。女人感激地望了一下言午经理,听话地去脱手套,可是因为慌张,她连手套也脱不好了。队列中终于有人憋不住,开始捂着嘴偷笑,这些忍耐的低低的笑声让女人更加窘迫了,等她好不容易脱掉了手套时,黑黄的皱纹横列的额头已渗出密密的小汗珠,可是之前的尴尬依旧毫不留情地等着她……一场就职演说,对于张桂云来说,似受凌迟般的苦刑。
张桂云的到来,像是给备餐间的小程打开了快乐的盒子,只要一碰到张桂云请教她什么活怎么干时,她一边热心地指导,一边乐呵呵地惊奇:“这活你也不会?”“那活也很简单的啊!”张桂云则不好意思地裂着嘴傻笑。有一次小程看到张桂云在备餐间外闲站,便让她帮忙把一份外卖送到前面吧台,因为那时正是生意高峰,我们传菜部的几个人忙不过来。结果外卖虽然被送到吧台了,其中的过程却把小程差点乐死过去。
事情是这样的。当生意正忙时,小程让张桂云帮着把外卖送到吧台去。女人问我吧台是什么意思,我正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大吊锅汤,没顾得上答话,急性子小程抢着回答说:“吧台就是前台呵!”
女人接着问道:“前台是什么?”‘
“前台就是吧台啊!”小程有点焦急地回答道。
“那吧台到底是什么呀?”女人还是一片茫然。
“哎呀吧台就是前台啊!”小程有点要疯了。
但女人还是没弄懂吧台是什么,前台是什么,和小程两人在备餐间的柜台前就吧台前台反复地问去答来,答来问去。等我传菜回来,女人还是没弄懂吧台和前台,见我回来了,又问我吧台是什么。因为各台上菜催得都急,我急急地对她说:“你拿着外卖跟着我走!”
女人提着外卖紧跟在我的后面,等我走到最前面的台子上好菜后,我遥指着吧台里面的言午经理急急地说:“看见没?言午经理就是吧台!”说完觉得口误太厉害了,自个在心里乱笑。这个言午经理的涵养真好,明明听见了我的口误却还若无其事地柔声说道:“来来!这儿就是吧台呵,专门收钱的地方。”等我返回备餐台,小程还在气呼呼地直说女人傻,旁边的郝姐说她可能没出过门,不懂吧台是什么。小程听了郝姐的话,愣了两秒钟回过神来了,趴在柜台上乱笑一气,直喊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太奇葩了”我和赫姐也被小程的笑逗笑了,也乱笑。
后来生意闲了,小程跑出备餐间,拉着张桂云的袖子问道:“张桂云,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台什么意思吧?”张桂云委屈地说:“俺从来没出过门,哪里见过什么八台九台?”这话惹得小程又一阵乱笑,笑过后又问张桂云一遍,张桂云又老实地重复回答一遍,小程又乱笑一气。我和郝姐被小程的小孩子气感染了,又不好明着阻止,郝姐含笑拍拍小程道:“好了好了,我们以后多教教她。”小程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张桂云却老老实实地向郝姐,小程道谢,并请她们以后多吩咐多教教,那个样子又把小程笑得乱摇头,扶着郝姐直叫"哎哟”"哎哟"!面对这一对活宝,我不禁莞尔,简直怀疑这是《红楼梦》的拍摄片场,而这个张桂云是大观园的刘姥姥转世。
张桂云的到来让传菜部每天都充满了笑声,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到传菜部的圈子里,传菜部里经常听到她和小程互闹笑话,女人的嘴再也不是紧抿着的了。但在圈外,她过得不快乐。张桂云和我初来时一样,不懂的逢人就问,也想积极地融入大家的生活,但她没我眼力好,不管好人歹人一个劲地往人跟前凑,这样子她的状况就比起初来时的我的状况凄惨多了。有时碰到“六人帮”那几个人,她上前热情满满地打招呼,人家秒时变成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对待臣民一样,要么面无表情地用鼻子哼一声权当回答,要么像聋子一样从她面前走过,停顿都不带一下的。更有甚者,一大群人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张桂云想凑热闹,也走过去坐在一角,那群人竟然直接换了个地方接着谈笑,似乎张桂云身上附着了厕所里的味道,丝毫不顾张桂云一个人坐在那尴尬。看到这一切,我不禁替女人的自尊心担心,这样子下去,女人能撑多久呢?
张桂云没有撑多久,来了不到半月的她突然在一个早上辞职了。当我知道消息时,张桂云已经换掉了工作服准备回家,我跑到前台去劝她留下来,说道:“走什么走啊?别走了。你看看,离过年已没多少天了,无论有什么事情先搁一搁,再说大家在一起也已经习惯了,何必在乎这几天呢?”张桂云哭了,说:“俺不想走呢!她们都欺负俺。除了大妹子你们几个人把俺当人看,她们都不把俺当人看!”
小谭总与言午经理听了这话对视了一眼,并没有作声,既不挽留,也不客套。张桂云看上去好像有点傻却并不傻,看到两个经理的表情,她不哭了,揩干了眼泪,竟然对我笑道:“大妹子,谢谢你的照顾,俺走了!”说完看也没看两个经理,张桂云直接走了,留下的一声道谢却让我脸红了,我挽留她其实是有私心的。那个厕所卫生的收拾对我来说是道要命的任务,张桂云走了,厕所卫生肯定得排在大家头上,因为只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这时候人们只有往家里赶的,哪有朝外面奔的?餐厅上哪去招工?并且招的是清洁工!想到这里,一股怒气从心头涌起,我用全厅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对两位经理说道:“张桂云是被别人欺生欺负走的!你们店子里的人就是欺生!宋姐走了,大家都不愿意打扫厕所,好不容易来了个打扫厕所的,她们把人给欺负跑了!这下好了,厕所的卫生大家乖乖地做吧,反正我不会做了!”说完我也是看也没看两个经理一眼,转身朝备餐间走去。远处,一群女人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着,见我一转身,都慌不拉几地把头别向别处。
“阿姨,你跟我来一下。”小谭总叫住我,并把我带到隔壁房间,关上门。小谭总一转身,我看到了一张黑沉沉的脸,他生气地说:“阿姨,你也是做生意的,这腊月是关键时间你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在大厅讲那样的话呢!”
我也很生气地说道:“小伙子,你批评我别的我还能接受,你说我挑事我不乐意了!”
小谭总疑惑地望着我,看样子他对餐厅的员工状况一点都不知晓。我叹了一口气,把他底下的员工的派系,我受到的委屈及我的反抗,还有这次评选优秀员工,我怎样帮他压下先进员工的评选所造成的怠工情绪,传菜部以前的偷懒耍滑的风气怎样替他根除的,一一述来。小伙子听完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沉默半晌,他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阿姨放心,我会有交待的。”
我向来服软不服硬,小伙子的态度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大方地说道:“小伙子,秋后算帐这招是阿姨用惯了的,所以阿姨不急。阿姨也不想要你处罚谁,只要她们再不骚扰我就行。”小谭总还要说什么,突然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匆匆地说:“好的,阿姨,我有事先忙了!”不待我回答,他已拉开门走出去了。
我走出包房,正要往备餐间走去,言午经理叫住了我。我转身疑惑地看着她,她嫣然一笑,朝我走来。
“阿姨,刚才谭总和你讲了些什么?”言午经理走到我的面前低声问道。
“没什么啊,只是叫我别在厅里乱发脾气。”我老实地回答道。
“哦?”言午经理的眼中闪过几丝的怀疑,脸上迅速堆起那该死的优雅得体的笑容,这次还多了点亲热的味道:“谭总太认真了,谁还没个脾气?说说不就没事了?阿姨也是的,有什么事可以私下里和我讲呵,咱们女人不是更容易走近吗?”
言午经理的话在我的心里泛起阵阵凉意,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了所有的事,也知道了那句“有事找言午经理,找谭总不管用”的谣言的出处了。我努力压制住内心的厌恶,笑出一种风云无事:“谁说不是呢,正好我想向经理请假一天,我似乎感冒了,头疼得很呢。”
言午经理有点怔然,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优雅得体的职业微笑又浮了上来:“好的,正好你的月假还没轮休过。”
回到寝室后的我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没有醒来,还是肚子饿醒我的。可是醒来后的我不愿起床,感觉床上的时光安适,如果一起床,那些麻烦事会全部涌来。我躺在床上,把手机音乐点开,闭着眼睛,听着音乐,耐心地与肚子的饿抗衡,竟然不知不觉地沉浸在音乐里了。“咚咚”,有敲门声传来,会是谁忘了带钥匙?我有点不情愿地起来,去给人开门。
拉开门时我惊呆了,是小谭总,一手提一盒汤,一手提一盒饭,正笑着向我问好:“阿姨还没吃饭吧?我给你送饭来了!”
我有点感动,客气地道谢,把小谭总让进屋里坐会。小谭总谢绝了,问道:“阿姨真的生病了吗?”
面对小谭总提来的汤和饭菜,我不好意思撒谎:“不是,只是有点累。”“我就知道”听了我的回答,小谭总释然了:“那阿姨就好好地休息,明天再上班好吗?”
我能说不行吗?看到小谭总送来龙骨炖野藕汤,我的最爱,价值六十八元,我的大半天的工资,我的脑袋也像郝姐那样鸡啄米似地一个劲点头。小谭总满意地告辞。
我刚要动筷子,一个念头升起,我拿起手机给小谭总发了一则两个字信息:“架空!!!”
过了一会儿,小谭总回信息了:“嗯。”
看到回复,我安心地去喝起龙骨炖野藕汤了。

十二、小姐与阿姨

我得承认,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初来时首次与老鸨子交锋她睥睨着我问我识不识字,当时我本来想回一句“姐认识字啊!姐不仅认识中国字,还认得外国字呢,要不要写两个给你看看?”,但最终没说,把这口气忍了下来,一直到如今。这么长时间了,老鸨子早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了,但我却一直忘不掉,一直想找个机会再惊讶她一次而不得。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机会还终于让我等到了。
一天中午,餐厅来了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她们入座后拿起菜单仔细比划,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估计她们的中文水平和我的英文水平差不多,看菜单要连蒙带猜的。老鸨子侍立一旁,谄媚而好奇地笑望着她们,等她们勾选菜单。当时我传菜的台子正好在老鸨子隔壁的一桌,我弯腰上菜时听到一个金发女和她同伴说怎么没见洗手间呢,同伴说要不问问?我一回头,见老鸨子还弓立在那里冲两个金发女郎傻笑,心里一动,迅速搁好菜,折身笑着用英语边说边做手势道:“直走,最后面,左拐,你就能看到洗手间了。”
“噢麦也嘎德!”俩女郎惊喜地叫起来,接着一个女的像机关枪,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英文,大意问我英语几级,怎么在餐厅干活而不去写字楼。
这些话让我的脸红了!突然间我明白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可笑的事一一我居然拿自己那点可怜的知识在年过五十的老鸨子面前炫耀得瑟!这样的我比她能高级多少?金发女郎把我的脸红当作害羞了,让同伴少问点尴尬的话。毕竟人老皮厚,我借驴下坡,连连说道:“佳斯特瘦瘦,佳斯特瘦瘦。奥利旺,奥利旺。”(英文意思是一般而已,就会这一句)
我达到并且远远地超出了我的目的。老鸨子的狭细的眼缝终于惊讶得成了椭圆形,虽然那张嘴依然紧紧抿闭得像试孕纸上的阳性显示线。刚好路过的郝姐用小手紧捂住小嘴,怕惊叫声控制不住跑出来,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欢喜地朝我看了一眼,迅速向备餐间跑去。我知道她是急着把这一则新闻告诉小程。
不远处的小谭总一脸的风轻云淡,给人的感觉是他的员工个个如此,这样的事极其平常。只是我好像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到了几丝赞许的笑意,不大明确,也许是幻觉。
俩女郎理解地笑了,道谢后按我的指引去了洗手间。
等我回到备餐间,果然,小程已准备好满脸的崇拜等着我:“李姐!你还会英语吗?!”“李姐!你还有多少本事没露出来?”……
“姐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我笑逗道。没想到一语刚出,小程更是一脸迷醉了。而郝姐,整整一个下午头都昂得高高地,看上去人似乎长高了几厘米。
有句话说乐极生悲,不过幸好我没乐,所以没生悲,只生了一些闷气。
晚上传菜时,在返回备餐间途中我遇到一女的冲我叫道:“哎!小姐!”从小到老,我对“小姐”这一词的感觉都是遥远的,如中国和美国的距离,从没想到我和“小姐”会有机会合体为一的,所以我对那女人口中叫的“小姐”还真没感觉和反应,依旧走我的。女的又大声叫道:“叫你呢!”我反应过来了,回头一瞅,是十七桌那个老妖精,看样子快五十岁了,还描着眉画着眼的。这且不说,大冷天的还穿着一件疏疏漏漏的坦了半个胸的针织衫!这女人我早观察她多时了,和同桌的每个男人都喝酒,任由别人的爪子在身上乱摸,整个餐厅的目光都快被吸引过去。我认为我的眼光如刀,不,如剑,我的目光在女人倚靠着垫子也撑不起来的地方肆意地睃视着,意思也相当明显:“叫谁小姐呢?!咱谁是小姐还不一定呢!”女人凉凉的胸部不显眼地瑟缩了一下,基本是一亩平原了,硕大的胸罩像平原上悬空而建的两座凉亭,两座几乎要错位的凉亭。
我冷笑一声,正要出言讽刺,那女人倒也精明,一秒钟的功夫改变称呼,并且近乎讨好地说:“你好,服务员!麻烦帮我们上点茶水好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把讽刺的话憋回肚子,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找看台的服务员吧?我是传菜员。”这女人,真没教养!不知她家谁教的,告诉她这世界上还有四五十岁的小姐!真见鬼了!
这个世界上真是好事难降双,祸事不行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不知道我的运气怎么那么衰!当我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备餐间柜台前站着歇息,把活让给郝姐和老许。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过年老板会发红包的,用郝姐的话说:“一年到头都在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工作,最后几天断不能偷懒,不然红包泡汤了,还落个不好的名声。”我本一过客,红包还不知有没有,我想即使有也不会多的,不如少干点活,成全他们俩个。正当我独自生闷气时,我听到有人叫道:“阿姨,帮我们拿点酒精过来。”
我扭头一看,是旁边新增的三十三号台。这台的宴请人我认得,是老板小谢总的老公。我疑惑地望向他:这里没阿姨啊?这是叫谁呢?见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又微笑着喊道:“喂,阿姨,麻烦你帮我们拿点酒精过来。”
“哦!这感情是叫我呢!。”我恍然明白过来,一股恼火从心底窜出:“阿姨?!你的头发都白了还叫我阿姨,我比你老吗?!”我的目光不带半点善意地在小谢总老公的白头上扫来扫去,也不言语。说实话,并不是因为他是老板老公我不发脾气,而是因为他的文艺范的气质。听小谢总说过,她老公是做广告创意的,我对捣弄文字的人向来脾气发不出来。果然老板老公是个聪明人,看到我的目光不大友好,赶忙改口却有点结巴:“能,能能麻烦你帮我们拿几块酒精来吗?”
我不吭声地弯腰从备餐柜台下拿了两块固态酒精递给他,也没理会他的道谢,兀自站回原地伤感起来。在这短短的半小时内,我像走进一间失控的电梯,一忽儿“小姐”,一忽儿“阿姨”,把我的自尊心都震晕了!我没想到本意躲避红尘里的鸡毛蒜皮,不料却钻进更大的一堆鸡毛里,而且沦落到了“小姐”的级别!
当初为什么没想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呢?一个人的旅行!我后悔了,心生退意,但一想到小谭总为我送去的一份价值六十八元的龙骨炖野莲藕汤,我又犹豫起来。只是我没想到我的犹豫只坚持了一天,在第二天早上,我的去意就坚定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份书面的薪水,心疼到痛。真的,一种落魄的难堪袭击了我,以至于一下午脸都烧得烫烫的。这一张张百元大钞,像一幕幕画面在眼前展开。我看到了我的汗水打湿了我的眼睛,我看到了我像泼妇一样面对一个又一个挑衅者,我看到了我像一个有德之人对侵犯的宽容包含……总之最多的是我觉得我像,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为了一日三餐的温饱极力地戒备着关联的一切。
而这张工资条上的数字:2500,不多不少,十个二百五,正张大嘴对我嘲笑着……
这个环境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的话,我要么成为小胖妮罗欢第二,没事也耍些脾气。要么成为郝姐第二,每一次的涨薪不计多少,身上的血液总要久久地沸腾。这两种人都是我不愿意做的,我不愿意低级到以欺负弱者来刷存在感,也不愿意让别人来定义我的汗水价值几何。此时离过年只有九天了,这个时候餐厅生意最为火爆,若提出走人有点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也对不住小谭总的一份龙骨炖野莲藕。罢,罢,罢!先坚持完这九天吧,过完春节再推脱不来了,相信曾经是教师的小谭总是不会以此扣压我的工资的。若真那样,后面还有劳动局呢!
打定主意,脸上的滚荡也慢慢凉去,我感到了一种彻底的轻松。

十三、收银员小蔡

离过年还有七天的时候,厅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收银员小蔡的老公百里迢迢赶来餐厅,把蒸菜部的王二给打了!
我知道时已是晚上,是郝姐告诉我的。据郝姐说,事情发生在昨晚九点之后,所有的人都下班了,只有她们几个值班的人在场。当时收银员小蔡的老公进了餐厅,沉着个脸,郝姐不认识他,以为是吃饭的顾客,迎上去问他可是吃饭,他理都没理,扬手一拔拉,郝姐向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男人没管没顾,径直向厨房部走去。郝姐惊恐万状,以为碰到入室抢劫的了。可是吧台在前面呵,这人去厨房抢劫什么?还没等郝姐把疑问想明白,她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惨叫声,接着看到蒸菜部的王二抱着头窜了出来。紧跟着王二后面跑出来的是刚才进去的小伙子,他一边撵着王二一边骂骂咧咧。小伙子人高腿长,王二人矮腿短,眼看就要追上了!王二慌不择路,一下窜进与前台齐门的八一包间,希图逃进包间,然后把门从里关上。可是他前脚刚进包房,后面撵着的人后脚已到,直接把王二死死地堵在包间里,一顿猛揍。郝姐和另外两个值夜班的女人吓得颤颤惊惊,根本不敢去拉架。
郝姐怕出人命,忙跑到厨房部叫与王二一同值班的小伙子。俩小伙躲在厨房吸烟,见郝姐来叫人,慢腾腾地掐灭烟头,起身跟着郝姐来到事发地八一包间。待拉开架时,王二的猴脸上已是鲜血鼻涕一塌糊涂。郝姐与另外两个女人连忙帮王二擦拭,并劝解加询问。打人的小伙子开口了,不过是骂骂咧咧,王二不时地否认,他否认一次小伙子的拳头就扬挥一次,他不敢再吭声了。从小伙子的骂声中,郝姐几个总算知道了原委。原来不知谁把收银员小蔡和蒸菜部王二幽会的视频,地点,房间全发给了眼前的小伙子,收银员小蔡的老公。小蔡的老公在四百里之外的老家,他收到信息后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把小蔡王二捉奸在床,于是从宾馆一直找到了餐厅,然后发生了上述的事情。
“小谭总呢?他当时在吗?”我关心地问道。
“在啊,他一直坐在吧台看手机呢!”郝姐有点迷糊地回忆道:“但是厨房里的架打起来后,我就没看见他了……”
“噢!对了!李小妹,”郝姐拍了一下脑袋,一副回想起来的样子。
“什么对了?”我直接忽略掉听到“李小妹”三个字带来的肉麻感,兴趣盎然地问道。自从上次评选优秀员工时我在众人面前大声宣布选郝姐后,我在郝姐嘴里的称呼就由“李圆琴”升职为“李小妹”了。晋级虽然是好事,奈何不习惯,且每每听到郝姐叫我“李小妹”时我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时我吓得到处找谭总,没有找到。我跑到外面,在垃圾箱旁找到正在抽烟的小谭总,”郝姐的目光黯淡下去:“可是他却向我摆摆手,然后指了指厨房,然后我顾不得多想,直接跑到厨房去叫人了。”
“哦!”我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在心里偷着给小谭总点了个赞:“这小伙子,眼睛还亮,不错!”
“可是,这个视频是谁发的呢?咱厅里谁和小蔡有过结呢?”郝姐进入深度思考,一双眼睛朝我问询着,“最主要的是谁会有小蔡老公的微信呢?”
“管他是谁,反正不是你我。”我掐断郝姐的思维,问道:“后来怎样了?”
郝姐四下里观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我俩,就朝我神秘地眨眨眼睛。我见状立即凑到她跟前,她小声地说道:“小蔡老公要她立马辞职随他回家,她不肯。她老公说她若不肯,他立马去宰了王二。小蔡怕老公来真的,回寝室收拾东西去了。”郝姐说罢偷指前面,“小蔡老公在五号桌坐着吃早餐呢,点了三个菜,我刚传去一个菜。”
我是一个热爱看戏的女人,听完郝姐的话我的兴趣立马来了:“这么说还有俩菜没传?归我了!呆会我去瞧瞧!”
五号桌,实际上是四号桌,饭店里为图吉利,座位号码是不兴带四的,小蔡老公合该走衰运,就他随便一坐都坐的是不吉利的位置。我端着一盘青椒炒鳝鱼丝,送到了五号桌,小蔡老公正吃一口呷一口悠哉游哉,丝毫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加官进爵兴奋或激动,看来小蔡为他织的帽子的重量还不够沉。我偷眼看他,小伙子长得很帅,有点像周润发,很敦厚诚信的那种,比起猢狲般的王二,强过不知多少倍,配那个快有半张脸被雀斑污染的小蔡多多有余。依我看,一定是月老喝多了错牵了姻缘线,这个小蔡与猴哥王二配在一起倒挺搭的。
收银员小蔡被老公押解回家后,我真正感受到了人走茶凉的薄凉。小蔡不属于“六人帮”,小妮子不屑于与她们为伍,她与言午经理打得火热,经常与言午经理,王二,王二的叔即餐厅的股东之一王总一起出入,有时在外面一玩一个通宵。尽管收银员小蔡对“六人帮”不冷不热,但这丝毫不影响“六人帮”对她的亲热,不论谁带了什么好吃的总少不了她的一份,每每这时,小蔡总是高傲地扬起那张雀斑脸,矜持礼貌地道一声谢,然后安然地享受贡品。可是小蔡走了之后,没人议论,没人提及,至于那些人与小蔡的友情,和小蔡一起共处的日子仿如从无存在过,无痕无迹。在餐厅里有痕有迹的是一股谣言,餐厅里又涌起了一股有鼻子有眼睛的谣言,言午经理中枪了。有的说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牵手逛街了,有的说在公园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相拥而行了,有的说大清早的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在路边吻别,就连一向胆小怕事的郝姐都悄悄地对我讲有一次她早上上班,她看见言午经理与王总从宾馆出来……看来言午经理要有麻烦了!
有人说,关于自己的谣言自己总是属于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这句话显然不适用于言午经理。自打小蔡东窗事发后,言午经理一切未变,言语,行事及职业性的优雅得体的微笑。其实也有点变化,言午经理至少有两处是变化的,一处是她的老公和小孩每天晚上来餐厅与她共进晚餐,很温馨很幸福的一幕生活画面,而他们以前是从不来的,至少我来后没瞧见过一次爷俩来餐厅与言午经理吃饭。有时言午经理忙了,王总会抽空陪她老公和孩子吃饭。两个男人杯去盏来喝得不亦乐乎,似乎是多年相交甚厚的朋友。每每这时,我和郝姐总是对视一眼,替言午经理的老公满满地心酸和可怜。言午经理的另一处变化是常常在小谭总面前发娇嗔了,虽然她今年四十有余,比小谭总足足大了一个年轮。小谭总每次总是包容地一笑,什么也不说,急得郝姐直撇嘴,生怕她的小领导被言午经理惑坏了去。
收银员小蔡自恃会摆弄电脑,沾了点文字的边,瞧人总不带正眼的,即使在当初荐引她来餐厅当收银员的领班万秀云面前也如此,更何况我乎?所以我对她的离去不大上心,从而也不知道她被她老公押解回家的具体时间。我只知道自打她的东窗事发后,餐厅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了,有兴奋,,有惶恐,有冷静,有慌乱……
餐厅的气氛影响不了我的神经,我似禅悟的僧人,静静地等待预料之中的结局的到来。

十四、领班万秀云

收银员小蔡被迫辞职回老家后,领班万秀云变得比以前活泼了,不仅与“六人帮”成员关系融洽起来,更与我们传菜部打得火热,特别是和我,好到几乎快成姐妹。我是个颜控,面对美人亲睐,从来无法推拒,因此我的注意力立马盯在她的身上了。而以前的万秀云基本没让我注意过,她对于我来说似空气一样,对于“六人帮”的成员来说则比空气都不如。
其实以前我有注意到万秀云过,但只是在晨间广场舞上注意她,那时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还是餐厅的领班。餐厅里的每天早上十点吃饭后一场广场舞,下午四点吃饭后一场广场舞,每场大概三支曲。我也想跳,而且很想跳,可是看到几个徐娘的舞姿后就放弃了心中的想法,向小谭总撒谎腰疼推脱掉了。广场舞中的女人们跳舞,给我的感觉简直就是群魔乱舞。就说赫姐吧,本是一个瘦小精致的女人,QQ版的赵雅芝,可是她跳起舞来,我的天呵简直惨不忍睹,活像一只瘦小的龙虾被人提须在空中,两只钳子漫无目标地拼命地张牙舞爪。要说比作龙虾的话,视觉上还有点柔韧度,但她的俩胳膊直直硬硬的,痩瘦细细的,简直就是俩被秋风夺去了青春的枯树枝然后又被谁支楞在萧萧北风中,僵硬地颤抖着。还有那个胖胖的武大娘陈春香,她自得其乐地沉浸在音乐中,闭着眼睛摇晃着,陶醉着,她以为她摇出了舞姿,却不知那是她的幻觉。我看见的是她的肥硕的身躯实际上只呈最多十度左右的幅度摇晃,从背后看去,活像一个巨大的不倒翁在那懒洋洋地摇晃。若说胖子跳舞不好看,那瘦人跳舞应该可以吧?不是。你看那老鸨子都瘦成麻杆了,在那跳舞像弓背虾米一样前后蠕动着……众多跳舞的徐娘中,我以为美女小颜是唯一的跳舞好看的人,她的身材那真是前凸后翘,脸上永远笑嘻嘻的,动作很有乐感,我的目光几乎完全被她的舞姿吸引了,从而漏掉了餐厅第一美女万秀云。
万秀云站在前排的左角,我坐在后排的右角,加上她几乎全场都是沉默不语的,所以在舞队里很难发现她。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她的舞姿后,她就成了我观看的每场舞里的关注点,直到郝姐的双胞胎女儿加入舞队后,我才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双胞胎姐妹身上。万秀云的身材曼妙,舞姿多变,柔软时似杨柳拂风,热情时活力四射,看得我常常发呆。万秀云不仅跳舞时不大说话,上班时也很少听到她讲话,即使偶尔让她发言,还是在言午经理的斜视下,声音不知是激动还是颤抖地结结巴巴说上两句。她对每个人都是低眉顺眼的,所以人们大都忽略了她的美。她美得不声不响,是人们常说的很经看的那种美,乍一看不咋的,仔细看越看越美。虽然年过四十,皮肤依然水润嫩滑,五官的每一官似乎都长在黄金分割点,一分不曾错离。就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即使整天藏在菜园里负责顾客点菜,也仍然逃不了被“六人帮”奚落嘲讽的命运。至于厅中事务,言午经理大事小事亲力亲为,更没她的事了。我曾就这事问过郝姐,这领班是个摆设吗?郝姐只是神秘地一笑,再不言语。
我知道万秀云担任着前厅领班职务是在与小胖妮吵架后的第二个晚上临近打烊的时候。那时前厅每个人都在忙碌,我刚传完菜,累得流了一身汗,我担心感冒,就在备餐间柜台前闲站散汗。万秀云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轻声让我去后院帮小胖妮罗欢收拾桌子。我火了:“餐厅里不是规定谁看的台子谁收拾吗?人家双胞胎姐妹还是姑娘家家的都自己收拾,凭什么她要人帮忙?!再说我忙得满头大汗时怎么只见她躲在角角里玩,为什么不帮我递一碗菜?”
“哎,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肯来叫你,可是言午经理非让我来。”万秀云一脸受气包地委屈。
“她凭什么只欺负你一个人?”我一听这话就来气了,自己无能却总推诿别人。
“因为我是领班啊!”万秀云委屈地说道。
“哦,难怪的。”一刹时我明白了心中所有的疑惑,为什么言午经理要斜视她,为什么小胖妮罗欢会常对她甩脸子,原来是个九品芝麻官,底下的镇不住,头顶的却座座都是压得死人的大山。心底生出几丝怜悯,我放缓语气对她说道:“要叫你让言午自己来和我说吧,我看她有多能耐,不就大半月的工资吗?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我看她有什么本事敢扣我半分钱!”
尽管我的语气是平缓的,万秀云还是被吓了一跳,放弃道:“我不管了,我干活去了。”
望着离去的小巧背影,我忽然觉得,是不是该帮一下这个美女了?
我撒谎请病假时小谭总亲自提菜饭去看望我,并且菜还是价值六十八元一份的龙骨炖野莲藕汤,这让我成了众人眼红艳羡想巴结的对象。领班万秀云和我热络后,至少“六人帮”不再对她冷眉冷眼了,加上小谭总近来来餐厅管理的事务多了,忙不过来时经常指派万秀云安排这安排那,万秀云的笑声多了,话声也多了,餐厅一派快乐详和。与餐厅气氛相反的吧台,因为临时找不到收银员,言午经理身兼二职,既当经理又收银,偌大个吧台就她一个人,多少有些冷清。而慑于谣言,小胖妮罗欢也不再往她跟前凑了,这更增加了吧台将要破败的凄凉。
七天之后,年终于姗姗而来了。腊月二十八晚上,大家一块吃过年夜饭后,小谢总每人发一个红包,并说了一番感谢和期望的话,最后大家在小谢总的祝福声中散场。小谢总发的红包大小不一,我的红包是一百元,接过红包时有一刹那的惭愧,因为我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头了。至于大家的心理,从脸上可以看出她们每个人都很满意红包,也希望明年的工作快乐,虽然心早已飞回家中。我猜想在明天的返程途中,她们携带的不仅仅是回家的喜悦,还有对明年餐厅的人事安排的隐隐期待。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准备坐地铁去火车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是万秀云,提看一个小小的包,也是打算坐地铁去火车站乘回老家岳阳的,我们同一截路程。我们俩一路走一路闲话着,聊着聊着我的心忽然一动,问万秀云道:“你想过当经理没?”
“什么?!”万秀云吓了一下跳。
“经理。”我淡淡地回答道。
“没。”万秀云听清了,有点羞涩。
“如果让你当经理,你会怎么做?”我一副老板的语气,似乎经理的任命是我一句话的事。
“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我绝对不会像言午经理那样,由着别人捏着小辫子!”万秀云愤愤地说,小脸因情绪长久地被压抑而变得绯红。
我奇怪万秀云的话语,她舒了一口气,对我讲了一个秘密,“六人帮”形成的秘密。有一次,小胖妮罗欢与另外俩人值班时捡了一百块钱,她把钱交给言午经理。按道理捡钱了是要上交的,言午经理却当着三人的面把钱分掉了,她得四十元,三个值班的人一人二十元。这事她们以为没人看见,没想到那晚上万秀云因为找储衣柜的钥匙不得而耽误了时间,等换好衣服出来正好看见了。所以言午经理和小胖妮罗欢一伙经常挤兑她,所以小胖妮罗欢无论干什么言午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六人帮”就慢慢形成了。
听完万秀云的话,我有点牵挂了。照这样子说的话,我走之后郝姐的处境很可能随时会一下子回到解放前的。想到这,我的主意坚定了,慎重地对万秀云说“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有机会当经理,你一定要护好郝姐的周全,你愿意吗?”
万秀云激动地说肯定会的,眼角飞过一抹如愿以偿的狡黠。
我没介意她的狡黠,我只担心老实本分的郝姐,言午经理已似秋风中欲凋未凋的树叶,只差再起一阵风就能离枝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了郝姐,我愿意做一回恶人。

十五、红色的感叹号

忙碌的日子过得快,安闲的日子过得则是飞快的。转眼到了正月初五,这天是餐厅规定到岗的日子,我依然泰山一样坐在麻将桌前一边撕杀,一边等待。老金口渔村是不会回去了的,一半原因是那一个多月的经历让我身心俱疲,另一半原因是我获得一条信息,据说克拉玛依那里燃料和房租特便宜,而物价却奇贵,几个老乡在那儿的生意特好,羡得我恨不得立即动身前往,哪还有半点心思去履行那份口头协议?只是自个打自个的脸多少有点下不去手,我等着小谭总替我送台阶来。
小谭总的台阶是在正月初六上午被发送过来的。初六上午,我正在吃饭,小谭总发信息来了:“阿姨,新年快乐!你什么时候能来啊?”
“哎呀呀小谭总,新年快乐!真不好意思呵,阿姨家里还有点事,处理好就去!”配了个羞红脸的表情图,实际上我的脸上一抹微红也没。
“那阿姨今年能不能做到年底呢?”小谭总果然把台阶递过来了。
“这个不能。不过三个月的合同期我可以干完。”我明确地说。台阶既然递过来了,我得装模作样一下。
“那这样吧阿姨,反正你来了也只能做几天,还得搭上来往车费。而我这边请人不是,不请人也不是,不如你在家一心安排你的事,十五号我把工资打到你的卡上,怎么样?”小谭总似乎早就知道我的回答,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把话头抢过去了。
餐厅答应不会扣下我的工资, 我的顾虑终于没了,“谢谢你的收留,小谭总!望你以后多注意保护自己!”我动真格的了,话中有话地告别。
“会的阿姨,谢谢你的关心!”小谭总客气地说道。一秒的停顿,我刚打算关了手机,却又看到小谭总说道,“阿姨,能不能麻烦你把餐厅中的一些管理上的弊端对小谢总讲一下啊?有些话站在我的位置是不能说的。”
一个上级跑到老板那儿打下属的小报告,是有点不好,我理解地发出“嗯嗯”。没了虚套,我直接抛出问题:“可是我总不能直接去找老板献计献策啊?”
“这个好办,你静等小谢总找你就行了!”小谭总胸有成竹地写道。
年轻人办事就是效率高,下午小谢总就打电话来,挽留我继续为她打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接电话时还是有点心慌,我有点结巴地说准备去新疆的克拉玛依,想提前去以便二月初能顺利开业,所以不能在餐厅里继续做了。小谢总说:“既然如此,那能不能麻烦你就餐厅里的一些工作给我留点意见?”
我假意谦虚推辞,奈何小谢总诚心诚意,最后我只好答应晚上短信发送过去,小谢总才道谢告别。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认真地写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发送出去。短信就餐厅的煤气过甚对员工的健康影响,员工的酒水费不透明,老员工欺负新员工的现象及餐厅帮派形成的原因一一作了叙述讲解。并且危言耸听地写道,如果来一个新员工欺负走一个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餐厅将会断血,员工傲工,工作一片散乱……当然,有些话我没说,我知道我说与不说,单就言午经理与老板的亲姐夫王总的暧昧传闻来说,这已足可让经理的位置空缺。言午经理是从外面请来的,既然外面的人不可靠,那内部的人呢比如万秀员?我在最后表达了对小谭总的感谢,真心言辞恳切地夸奖小谭总不愧为教师,工作不仅认真,还没有私心,说他把餐厅不是当作一个工作岗位,而是当作一番事业来对待的,希望老板小谢总能帮他扫除一些羁绊。
短信是零点左右发送的。按下发送键后我轻松了,准备入睡,没想到小谢总秒回信息:
感谢你真诚的宝贵意见,我也感受到了去年底好多员工咽炎的症状严重,今年开年我在经理会议上提过,多打一些标语,为了我们的健康,公共场所严禁吸烟!并友情提示顾客珍爱自己!我下周的经理会上就确定下来,由谭总监督执行!你提到的煮姜丝可乐,可以解决咽炎的症状,我相信我一定能努力做到!再次感谢你,祝愿你的未来美好!
看完短信,我的睡意沒了,似乎我提的重点小谢总没看到。我的未来肯定美好,克拉玛依正朝我微笑,那么郝姐们的未来呢?还是流着如雨的咸汗穿梭在海一样的顾客中,末了还要被挤兑被欺负被白眼?我哀叹一声,尽我心了,天命如此!
没想到过了两天,郝姐发来微信,先说思念之情,再催我去上班,并且利诱:
“李小妹!你知道吗?小谢总宣布工资两月一涨!你快来吧,只要勤快,老板不会亏待咱们的!”:
“李圆琴,快来吧!厅里的煤气味淡了,每天晚上一人还有两杯姜丝可乐,烫乎乎的,再也不用担心感冒了!”
“小妹,快来吧!现在餐厅的福利待遇越来越好了,晚上打烊了还有水果吃呢!”
我一律打的是微笑表情图回复,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所期望的一点也没发生!
但没想到过了十多天,郝姐传来爆炸性的新闻:
“小妹小妹,在吗”
“小妹小妹!言午引咎辞职了!”
“李圆琴!你知道吗?!言午的心好黑!每月的酒水费贪污人均四百!原来每月每人分两百,现在服务员轮流称卖,登记入册,每人可分六百了!你说她黑不黑?”
“小妹,厅里传言厉害,据说老板正在严查言午,好象她还有其它的贪污行为!”
我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了,言午辞职,“六人帮”会自然瓦解,郝姐们的处境多少会好点。小谭总的障碍被清除,餐厅在他的兢兢业业地侍弄下生意会蒸蒸日上的,大家的工资奖金也会水涨船高的。经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万秀云无疑了。
我像一个功成名就的将军开始打理自家庭院一样开始清理自己的事务,猛然回首,才发觉发工资的日子,每月十五号已经过去一周多了,而我的卡上却一直平静。我发微信问郝姐的工资发了没?郝姐发来一愕然的表情,说她们的工资早发了,催我问问小谭总,现在的工资由他发放。我回复道不好意思开口要钱,郝姐自告奋勇地说她替我去找小谭总要工资,我谢过道别。
过了三天,郝姐发来微信,支支吾吾,意思模糊,但让我一定要亲自去餐厅要回工资。我无奈,给小谭总发信息问工资,打字时像八十岁老姑娘上花轿,老都老了还忸忸怩怩装样。倒是小谭总爽快,说早发给我了怎么没到?下班了他去银行问问。
这一问就是两天过去了,小谭总总算把工资打过来,却只是基本工资,不见业绩奖金和酒水费。我给郝姐发信息,郝姐回了,隔着屏幕我都能看见她一脸的痛心和失望:
“李小妹,你真的要来一趟,不然你的钱真要不回去了!听她们说,这回离职的几个人都没要着工资,更别谈奖金和酒水费了!就你一个人要到了工资!还有,经理的位置一直空着,现在的餐厅,是小谭总一个人的天下了!唉,这个谭总,变了……:”
我怔住了,慌忙去微信里找小谭总的聊天框,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直接发信息问小谭总,打过来的工资里怎么没见奖金和酒水费?发送键一点,我的眼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和一句温馨提示出现在眼前:
请先添加对方成为好友方能发送信息!
望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我无奈地苦笑了。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全文完)

个人简历:

惘忆,原名吴西玉,曾用笔名萍飘天涯,湖北潜江人。喜欢文字,喜欢飘泊,喜欢在一个人的世界悲秋伤春,喜欢在各个网站上看到自己的文字。
惘忆的原创小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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