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巴蜀之地 | 夏祥林:青丝镯
【巴蜀之地】
专栏主编:夏祥林 梦梅若兮
文:夏祥林
版式设计:玉丽
主播:自在花开
子衿一直以来有一个愿望,就是名正言顺地把自己亲手打造的青丝手镯送到青青的身边,并且亲自给她戴上,然后再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到白头,不要来生,只要今生此世。
子衿本来没奢望过这样的结果。本来做梦都不敢想的愿望早就随当年自己回城离开青青就灰飞烟灭往事随风飘散了,未曾想,善良的妻子不幸离世不仅让他按奈不住的心思旧情复燃,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好事总是多磨的。
妻子范利好眉达眼的,除了工作,就是生活。丈夫厚道随和,儿子听说听讲,不知道是老天故意刁难,还是尘世命运多舛,生生的就卧床不起,住进了医院。搞得一家三口一地鸡毛。住了大半年的医院,也没有一个所以然,时好时坏地拖着。
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都没有敢去找工作,家里,医院,图书馆三处跑,想不当啃老族都难。跑家里为了吃饭休息,跑医院就是送饭,陪护照顾妈妈,跑图书馆是为了复习考公务员。妈妈的一个心愿就是儿子当上公务员,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收入,将来结婚成家,平安祥和地过日子。以至于现在都没有交要居家过日子的女朋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不成想,一个病打乱了所有的预期。
子衿尽全力地为老婆孩子辗转腾挪,明显力不从心,焦眉烂额。隔壁老阿姨出于好心,建议子衿请一个家庭保姆帮忙打理,虽说花点小钱,一家人的日子好而不歹才能过得稍微匀净些、滋润些。雇请谁呢?按常规,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和老婆,请一个中规中矩的阿姨都成。考虑到儿子,就不能随随便便的找一个了。思前想后,子衿厚着脸皮来到了当年插队的地方,找到了青青。
青青还是当年的做派,大方得体地称子衿为哥哥,还叫在家休假的女儿喊子衿舅舅。女儿诧异万分,却甜美地叫了一声“舅舅,稀客!”子衿看到了青青的翻版,看到了当年的青青,也看到了儿子的幻影,心头忐忑不安。一时间忘了自己这是来做什么了。青青说,难得她舅舅来一趟,叫女儿去捉了家里养的鸡,地里种的时蔬,一家人好好地聚在一起打个牙祭。说完,才清醒过来,感觉不好意思,慌忙支吾支走女儿,去请她保保过来作陪。
女儿走了,子衿这才讯问青青这么多年来是怎么过的。青青风清云淡地说起了自己过往,女儿的成长,自家师哥的帮衬,女儿的保保,就是自己的师哥,也是女儿的干爹。以及自己没有与师哥成家的考虑。子衿再问,自己当年抱走的小孩,是怎么回事?青青还是原话,父亲当年收留的的一个孤儿,为孩子着想,到城里,有一个好归宿,比在农村,有出息。事实上,由你来养,我很放心,也才安心。子衿问,女儿叫什么名字?青青说,熊念惠。子衿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仿佛有热气蒸腾,面容也晕乎乎的。子衿全名叫惠子衿。青青问起怎么这么唐突地就来家里了?子衿还是当年的难为情状,心虚地告诉青青自己目前的囧况。青青听闻后,当年的英勇气概满血复活,不加思索地就应承下来。又问了家里的其他情况,知道了当年的尕娃叫惠志雄。志熊……?青青在胸腔里撞翻了五味瓶,一时堪堪失态,泪眼婆娑。子衿一看,竟然情不自禁地把青青满满地拥抱在自己的怀里,屋里的气氛一时僵持凝固了。女儿念惠的一声“妈——”,石破惊天一般,打破了宁静,“保保来了”都来不及说出口。还是女儿的保保见多识广,一句“她老舅,多年不见,还是恁个儿女情长,眼泪汪汪”打破了尴尬,子衿方才回过神来,“大师兄,别来无恙?还是这般山高水长!”家里唯一感到陌生无比的人,只有一个年轻人,念惠一个人比在场的他们仨,都更加无主,目光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楞是没明白三人今天的表现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惠儿,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吗?”大师兄随和地买了个关子,“哪天你有闲心,我们爷儿俩美美地喝一场,慢慢地交流”。
青青来到了惠家,当起了特别的家庭保姆。子衿的窘况云开雾散,苦逼的脸上恢复了昔日的荣光,除了妻子还住院治疗外,一切都有滋有味,甜蜜温馨。儿子的公务员考试顺风顺水,如愿上岗。一年过后,因业务娴熟成绩突出,拟被列为单位后备干部培养人才。老惠自己也工作顺心如意,引得老少同事侧目高看。原来爱开玩笑打趣逗乐的小年轻瞿德乐嚷嚷着要子衿办招待,请同事们撮一顿,大家一起高兴高兴,美其名曰祝贺公子事业有成前途光明。搞得子衿左右为难心有戚戚焉的,只好用话来解决,说回去和儿子通个气,看时间安排在哪一天,大家都合适。
子衿回到家里几天都没有心情,既不开口跟儿子说办招待的事,也不愿意去找青青说同事们有意要自己出血大家乐一乐的聚餐想法。一时间家里家外气氛都不融洽,总显得怪不自在的。还是青青打破了平静,问说,惠哥哥最近我做的饭菜口味如何?志雄和范利嫂子是否还感觉将就凑合?
子衿悠悠的说,这段时间辛苦了你,雄儿和他妈都会在心里感激你,我们一家人都忘不了你的好。雄儿私底下问我,在哪里找来的这么好的一个阿姨,跟他妈妈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一家人。他妈范利倒是话语不多,但是眼神告诉我,真心地感谢你。这个家如果没有你,这两个男人的日子,再加上一个病人……听得见青青的呼吸声,子衿一时也忘了继续往下说。白天和黑夜,春秋和冬夏,似乎在不经意间,都熟视无睹地悠悠溜走,波澜不惊,悄无声息。子衿静静地看着青青,青青静静地看着子衿,默默,无言以对。青青低低地说,转过身去。子衿听说听讲,转过身去。青青轻松地依偎着子衿,把头靠在子衿的背上,两只手也慢慢地抱在子衿的腰前,两个人像老夫老妻一样,心有灵犀。子衿不好开口问,工钱合不合适。青青也不提工钱的事。为了子衿和雄儿,也真心的愿意付出,好像与范利也达成了默契一样,青青心甘情愿,愿意为了他们仨,付出多少努力都不会吝啬。他们爷俩不知道最好,等范利嫂子康复回归,青青就可以脱身回家,像当年送走雄儿一样,在心里面默默的祝福,祝福他们幸福生活,平和安生。
子衿还没来得及办同事们的招待,就“招待”了但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人等。妻子的病没有天遂人愿,经过近一年的折腾,还是走了。在走之前,尽心竭力照顾自己的熊姐没有少受累、少操心。都是年过半百的女人娃儿妈,一个被照顾,一个受照顾,朝夕相处,很自然地就成了姐妹。受照顾的岁数小,熊姐呼她范妹子,被照顾的年纪大,范妹亲切的叫她熊姐姐。在唠嗑的时候,范妹聊她和老公惠子衿如何屎一把尿一把把儿子志雄拉扯大的过往,每次话到头的时候,遗憾和无奈总是挥之不去。熊姐摆她在乡下,粗放粗养女儿念惠凄苦境遇,末了总也念叨好在有师哥的鼎力帮助,才好歹把女儿拉扯成人,如今可以自食其力,也才有缘认识范妹子和惠大哥你门这一家人。
只是,范妹子心有灵犀犯嘀咕:熊姐的女娃子咋就叫个念惠呢?熊姐姐暗自欣慰心照不宣的难言之隐只好托言:范妹你吉人自有天相,老公惠大哥和儿子志雄都知书识礼、事业有成,今后的日子还好着呢,你就等着享福吧……
范利走后又半年了,一老一小的两个男人的日子过得苦瓜样。子衿沧桑剧变,志雄苍白不堪。子衿幽幽怨怨妻子范利的好,人却没了,志雄幽幽怨怨妈妈的好,妈已不在。这日子还得过啊,老男人鬼使神差,对儿子说,还是雇个保姆吧。儿子求之不得,好啊。雇谁呢?之前照顾妈妈的熊阿姨就不错,妈妈之前有交代,我们一家与熊阿姨有缘分。老男人说,不行,已经为难你熊阿姨大半年了,人家还有女儿要照顾,做人不能太自私。小男人说,我们又不是打秋风,多付些报酬安慰熊阿姨嘛,两不亏。老男人说,你亏大了,除非……你改口喊她“妈——”。
啊——不会吧,老汉,你就不怕她“另有所图”?“我打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男人话锋骤变,连脸色也变了。
“就怕你起夭蛾子,自己看——”
事隔二十多年,一家人终于团圆,老男人把一纸DNA检测报告放在小男人面前,手上还有一只青丝手镯,吩咐小男人道:“你亲自给你妈妈戴上,喊妈妈,嘴巴要甜——!”也不知道老男人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的一纸检测报告,货真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