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钟声
黄石钟楼,诞生在浴火重生百废待兴的年代。坐落在市商业中心交通路与广场路交汇处。与黄石火车站、长江港务局相毗邻。那年月,九层高楼,四面大钟,在建筑低矮街道狭窄的城区,傲视四邻,挺拔巍峨,犹如耸立九霄云外。舒缓悠扬的报时钟声,和着江轮启航的汽笛声、车轮飞驰的隆隆声、炼钢炉水泥窑的风机声、楼下电报房电键的哒哒声、中小学生朗朗的读书声……,响彻喧闹的街巷、宁静的田园。一时间,黄石钟楼声震鄂东南,辐射赣豫皖,成为黄石人引以为傲的地标性建筑。春夏秋冬,日复一日,人们通过钟楼伟岸的身躯、浑厚的钟声,排遣时日作息,感受城市心跳,触摸市井温度。钟楼已融为百姓视听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从来不需要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老伴在曲阜师范学院进修。中秋节那天,女儿闹着要给妈妈说话,我就带着女儿到钟楼邮政局打长途。先有大钟楼,后有步行街。傍晚时分,初具雏形的交通路步行街人来人往。“发展经济是硬道理”,市场经济的大潮正风起云涌。个体户不再被怀疑受歧视。先知先觉、勇敢精明的各色人等争相下海,开商店、办工厂。交通路沿街一楼的住家占尽地利,接二连三破墙开窗改造成店面。街边的地摊一个接一个,叫卖之声络绎不绝。花色繁多的鞋帽衣物一改老式的蓝黑灰黄,风味各异的食品小吃令人垂涎驻足。而抢手货尤数打火机、电子表、喇叭裤、墨镜、勾把折叠伞、盒式录放机为最。在小巷深处一家逼仄的炒货门面,看到单位一同事在招徕客人。见到我,他一脸羞涩,忙抓起一把蚕豆、花生塞给女儿,不好意思地说到“我给我妈帮忙呐。”秋风送爽,夜色渐起。忽然,传来“当……当……”古朴浑厚、动人心弦的报时钟声。人们纷纷驻足,循着声音的来源仰视气宇轩昂的大钟。晚霞的余辉映照着乳白色的底盘,黑色闪亮的指针,一分一分迈着坚定的步点前行。社会的面貌、人们的生活,在悠悠钟声里正悄悄发生着改变。钟楼一楼是邮政局的营业大厅。大厅里一片繁忙,身着绿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忙着收兑邮件包裹、出售书报杂志、受理电话电报业务。我填报电话单后,坐在长凳上等接线员接线,等学校那边传呼找人。那时不知道什么是手机,几乎没有私人电话,日子过得很慢,给外地联系主要靠书信。门边角落里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摞信纸信封。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先生在给人代笔写信,边写边问边念给身边的人听。大约等了半个小时,业务员叫我的号,我赶紧拉着女儿走进一个摆着话机的小隔间,话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女儿高兴地大叫,抢着说话,差不多四五分钟了,那架势要没完没了,我赶紧好言打断。还好,花掉我三块大洋。出得门来,不舍地回望,只见一轮圆月挂在钟楼的檐角,与晶莹通亮的钟盘交相辉映。不远处,和着一群年轻人的欢声笑语,随风飘来烤羊肉串的烟火香气。一九九二年初夏,我带电大的学生到宝钢、上钢三厂做毕业设计。乘上海长江轮船公司的江申轮,在黄石船码头上船。那时,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商品经济迅猛发展。长江航线上内陆到上海的客轮一票难求。我们开单位介绍信,找港务局的内部关系,才买到四等仓的集体票。晚上九点开船,规定八点在船码头集合。同学们兴致勃勃,约定先去逛钟楼步行街,吃饱喝足再采购一些食品上船。我告诫大家,不管你有没有手表,不管你怎么逛,一律以钟楼的钟声为准。“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晚八点,同学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踏着铿锵的钟声,汇集到码头。上船后,大家安顿好铺位,纷纷来到船舷走廊,依栏观看灯火通明的码头夜景。倏忽间,清凉的夜风中传来“当……当……”天籁之音般的钟声,九点整。钟声穿过初夏的夜空,像催征的鼓点,似励志的号角,激励莘莘学子攀登学业高峰。钟声像是给江轮送别,飘荡在江面,悠远绵长。江轮则回应着拉响低沉的“卫子”,载着满船的欢笑、希冀、梦想,缓缓驶离码头,驶向日出的东方。五年前,我结束退休后在外地的打工生涯,告老还乡。一天,约老友去逛久违了的步行街。步行街旧貌换新颜,堪比上海南京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装修精美的商城酒楼、琳琅满目的各色橱窗,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我举目搜寻不远处的钟楼,她灰暗瘦小,淹没在楼群之中,墙壁斑驳,玻窗布满灰尘,指针停摆,悄无声息。这还是那个挺拔俊秀、钟声穿云的钟楼吗?就像归乡的游子,看到疲惫衰老、倔强木讷的旧时情人,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楚。身后,金虹大厦传来悠扬的歌声:“啊!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颜,却改变不了那份深深的怀念……”
得知2021元旦,黄石钟楼时隔八年恢复报时的消息,我兴奋地像个孩子,专程要女儿陪我去了一趟步行街。钟楼的大钟已焕然一新,昂首挺立在冬日的暖阳下,疏离的林木中。钟楼下陆续聚集起一群老老少少的守候者,满心期望静静地守候着,要听正午十二点那最长的报时钟声。“当……当……”钟声响起,唱着伦敦大本钟的曲子,打着北京时间的拍子。咱这是中西合璧、走向世界,敲的是新时代特色的新曲!钟楼,见证着时代的沧桑巨变,俯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承载着几代人跋涉奋进的记忆。钟声,是流淌光阴的音符,是城市律动的节拍,吟唱着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乐章。洪亮圆润的钟声,一下一下敲打在人们的心坎上。那样的平和温暖、空灵净彻、厚重隽永。我静静地聆听着钟声,心中涌起热浪,不觉之间眼角挂上了泪花。
朱光,原冶钢集团公司职工大学教师,高级工程师。祖籍贵州遵义。在黄石工作、退休、定居。喜欢读书、旅游、写作、书法。曾有散文、评论、诗歌等短篇,见著于《郑州晚报》《黄石日报》《东楚晚报》《冶钢报》等纸媒及《黄石文学》《新东西》等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