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野菊花II张华(辽宁省)
野菊花
☆张华(辽宁省)
头天晚上,队里通知我明天割豆子。
刚到农村两天,懵懵懂懂地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像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还没来得及训练,敌人就上来了,没有时间给你犹豫,硬着头皮就得上了。
在队里看地的老知青晓明哥刚好回点里吃饭,听说我明天去割豆子,便好心地把他腋下的镰刀借给了我。并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对我说,割黄豆要早晨带着露水去割,要不太阳出来一嗮,割的时候扎手还容易豆荚崩裂掉豆子。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不到五点钟就有人到青年点喊:“割豆子的上工了!”我赶紧起床拎着镰刀就往豆地赶。
深秋的早晨凉意习习,路边枯黄野草上的露水把我裤脚和鞋都打湿了。田地里被掰了苞米穗的秸秆好像被缴了械的俘虏丢盔卸甲,哆哆嗦嗦在寒冷的秋风里一排排地站立着。
一条不知被什么惊动了的小蜥蜴忽地从我脚前掠过,娑娑作响地钻进了草丛里。沟崖上一簇簇金黄色的野菊花素面朝天,蘸着珍珠般的露水,在萧瑟凋零的田野里昂首挺胸灿烂地盛开着,浓郁的香气中夹带着丝丝苦味。
“哈哈------哈”,不远处传来女人们大笑的声音,直觉告诉我,黄豆地到了。在岭南坡一块斜长条地里,落尽了叶子,光挺挺一排排的豆杆上,对称结着鼓鼓的暗褐色豆角荚,就像一群正在谢幕的演员披挂着繁琐行头,自我感觉良好的站在舞台上,等待着观众的掌声。地头围着一大群妇女和“半拉子”,我这才返过劲来,队里是把我分到了挣二等工分这伙人里了。
“打头的”的妇女组长是老罗家的媳妇,40 多岁,个不太高,黑黑胖胖的,说话嗓门挺大,干起活来也很麻利。看人来差不多了,她就扯着大嗓门喊:“别扯蛋啦,开始干活吧!”
不用点名,该来的都来了,主要是为了挣工分。队里的活是有数的就这么多,你不干工分就让别人挣去了。那时也没有什么别的来钱道,一年到头就指望队里这些活挣工分呢!
忽然,在我刚才来的路上,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没站稳就听“打头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大丫,你脸皮咋这厚呢,又顶你妈来干活了!”小姑娘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也可能实际年龄没这么大,农村的女孩子成熟得早。她扎着两条细细的小辫子,瘦瘦弱弱的,白净的脸上泛着蜡黄,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在众目睽睽之下,委屈地抖动着双肩,边抽泣边小声地解释着什么 。她低头抹眼泪时,不经意地露出了细黄头发里插着的一朵金黄色的野菊花,随着她肩膀的起伏上上下下地跳动着。那时人们很爱面子,乡里乡亲的不是实在不得已,谁也不会这样厚脸皮,老罗家媳妇吵吵几句也就不吱声了。大丫悄无声地按顺序排在了我的左边低头干起活来。
别看我是个大小伙子,还真干不过这帮妇女们和“半拉子”。虽然她们穿的破破烂烂五花十色,但却非常能干,手里的镰刀也在家磨得飞快,干起活来即省力也出活,而我却没什么特殊的准备,不一会儿,裤子和鞋就全湿透了,脚在鞋里就像在洗脸盆里左滑一下右滑一下的,一挪步咕叽咕叽直响。虽然是顶着露水但方法不当,手抓住豆棵时还是被硬硬的豆荚扎得很疼。也不知旁边“半拉子”大丫的嫩手是怎么忍受的,她仿佛不是在割豆子而象割韭菜一样,根本不在乎扎手,刷刷刷地一直往前割,身后很有秩序的留下一堆堆豆棵。
我也学着她们的样子不顾扎手的疼,使出浑身力气往前赶,心想怎么也不能让这些人落下呀。越着急越跟不上趟,越落越远,情急之下我用镰刀不顾一切地“砍”起来。手里的镰刀也不争气,没一会就卷刃了,满脸的汗水蛰得我睁不开眼睛,脑袋也发热发胀,手中的镰刀也就没有准了。一颗粗实的豆棵割了好几刀也没割下来,我气的举起镰刀像砍小树一样,一刀下去,只觉得把着豆棵的左手猛地一麻,忍不住大叫一声,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顺着手指缝往下滴。
听到叫声,旁边的人都停了下来回头看我。已经割在了我前面的大丫急忙跑了过来,看到我的手流血不止,她没有半点犹豫,掀开自己衣服的前襟,从里侧“哧啦”撕下一条两指宽的布条,麻溜帮我包流血的手,缠了一圈又一圈,专注的神情像个小大人似的,头上金黄色的野菊花一晃一晃的,在周围人们打着大小补丁的破衣烂裤中,是那样的耀眼夺目。包扎完了血还有点往外渗,大伙都劝我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再包一包。
好在已到吃早饭的时候了,大家收工三三两两地往家走,刚好妇女组长家离青年点不远和我一道。看我举着好像一直与人打招呼似的左手,就接着刚才的事放低了声音跟我说,大丫她妈肚子也真不挣气,一口气生了仨丫头片子,不死心一心想要个小子,家里穷的叮当乱响,大丫才上二年级就下学了,帮她妈干活带孩子,这不又要生了,哎,在农村家里没个男孩真不行。我这才想起来刚才只顾忙乎包手了,连句谢谢的话都没来得及对大丫说。也不知那件“金贵”的衣服撕破了,她回家会不会挨打。又一想,反正都在一个队,会有机会见面的,待我回家时看妹妹有穿小了的衣服拿俩件送给她。
我又看到了路边沟崖上的野菊花,她不挑土瘦肥田择地而生,也不在乎营养缺乏阳光稀少,可她却充满了无穷的生命力,坚韧不拔地生长着、繁衍着……
可命运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后来我被借调到大队和公社,直到当兵离开生产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四十多年过去了,也可能她早已忘了这件事,或许别人觉得区区小事不值得提起,但大丫的纯真善良和隐忍坚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就像她头上的野菊花,虽普通平凡但朴实美丽。
当年的小“半拉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英雄壮举”?愿你嫁个好郎君,一生幸福!
作者简介
张华 1956年6月出生于辽宁抚顺市,现居住大连。军旅22载,转业在政府机关工作。发表小说、散文等80余万字,出版《坦荡地迈着正步》、《军旅笔记》、《凝望》三本书。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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