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街3号，韩大方最难忘“第一故乡”的家

共同战疫  

2006年1月1日

2006年1月1日，刚刚从青岛归来的我拍摄了南山的老房子。

望海街3号令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

虽然它没有躲过宿命在2012年10月被拆除了，却始终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消逝。

那是一份永远抹不掉的牵系。

许多事是注定的缘分，我终于在10年后找到了曾经住在望海街3号的一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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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

~~~~~~韩水

我偶然看到韩大方先生的回忆录，因此有缘找到了望海街3号的前世与今生。

韩大方的父亲韩光甸是一位鲜为人知的抗日英雄。

韩光甸（1920年11月3日~1997年6月2日），湖北省钟祥县人。

1938年春夏之际，他参加陶铸主办的应城汤池训练班，接受了革命思想教育，参加了钟祥抗日救亡慰劳队（地下县委工作队）及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

抗战期间，他曾用手枪击毙3名日军，用刺刀手刃1名日军。

1946年6月，中原地区打响了解放战争的第一枪。党组织统一安排随大部队行动不便的团职干部化妆突围，韩光甸携妻燕捷由新四军五师师部所在地湖北省孝感市宣化店出发，辗转来到大连。

因为不宜公开身份，他就以故乡汉水的谐音，取名“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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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

1946年8月，韩水参与创办了ld公安总局j察学校，担任训练处主任，具体负责j校领导工作。

1953年3月后，任s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s直机关党委书记、s委调研室主任等职。

“文革”期间，韩水遭到迫害。

1977年，李先念亲笔批示，为韩水平反，他调入大连造船厂。

1981年，任大连造船厂d委副书记。1997年在大连病逝。

燕捷

燕捷（1926年2月22日~2014年11月9日）原名严金兰，祖籍湖北鄂州，出生在北京。

父亲严家传是北洋政府教育部职员，后迁居武汉。

1944年7月，参加新四军五师，改名严颖杰。1945年初调入一军分区文工团，与韩光甸结识。

1946年任新四军中原军区独立三旅文化教员。

同年与韩光甸结婚。

1946年7月，到达大连。1947年入d。

先后任关东j官学校政治部统计干事及科长、大连化工学校d总支书记、s委文教部审干办公室主任、大连水产专科学校副校长、s委文教部信访处处长。

1989年按地市级待遇离休，行政14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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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9日

~~~~~~望海街3号

望海街3号建于20世纪20年代，是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

那里原是大连首富张本政的别墅，当时被称为“张公馆”。

韩水的长子韩大卫回忆说，大连解放初，那里是苏联专家住宅。

苏联专家撤离后，一楼住大连造船厂原总工程师，二楼住大连造船厂原副厂长。

当时，大连造船厂原副厂长的爱人是s委宣传部长，因为祖孙三代非常拥挤地住一个房子里，极为不便，她就找到住在七七街62号的韩水协商调换住房。

韩大方是韩水的第五子，他回忆说，自己三四岁（1958年至1959年间）的时候，父亲曾带着他到新家看了一番。

那栋建筑非常奇怪，按照东方传统习俗，建筑坐北朝南，正门开在南面，而望海街3号的正门却开在北面。

正北谐音是“真背”，令人有不祥之感。

因为地势南高北低，进门后，可看到半截窗户露出地面的锅炉房和当作车库使用的半地下室。

左侧还有十三级台阶，上窄下宽的八字形，两边是圆厚的水泥护栏。顺着台阶上去就可以走进望海街3号。

韩水问韩大方：“这个房子好不好？”

韩大方虽小，哪个房子感觉好，哪个房子差一目了然，就回答不好。

韩家很快就搬进了望海街3号，一住就是10年。

东北角带烟囱的房间是韩水夫妇的卧室。

北向外延呈半圆形，而且全是窗户、可以远远地看到大海的房间是韩大卫和韩大元的卧室。

朝南朝西都有窗户的房间是韩大形和韩大平的卧室（南正房）。

朝东朝南都有窗户的房间（东正房）是韩大方和韩大立的卧室。

南正房门的左边是客厅，客厅靠南通向阳台的房间是餐厅。

韩家当时的居住条件无疑非常优越，厕所里有带抽水马桶的陶瓷坐便器、带镜子的陶瓷面盘、陶瓷浴缸，还有烧煤气的热水炉。

韩水重视文化传承，便潜移默化地培养孩子们立志、读书、写作、绘画、书法、摄影、手工，以及体育方面的兴趣，全面培养他们的综合素质，希望他们早日能成为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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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北面

~~~~~~玻璃房

韩水在“文革”期间卷入了莫名其妙的争斗。

韩水的一个女下属揭发他，说韩水曾说“学习m主席著作是扯XX蛋”。

这个揭发着实阴毒，一旦被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韩水的辩解既简单也有说服力，他说：“南方人没有这样的口语。”

虽然证明是诬告，但无形中经构成了对韩水的极大威胁。

韩家兄弟也受到了不正常的影响。

“文革”初期，年幼的韩大方乱写揭发批判班主任老师的大字报，韩大元在家造父亲的反。

女下属对韩水的揭发自然影响到韩大元，他出于对伟大领袖的热爱，不能容忍父亲有冒犯领袖的言论，守在客厅不让父亲关房门，逼着父亲把事情说清楚。

韩水说“清楚了”，韩大元偏说“不清楚”，而且不让父亲睡觉，折腾了一整夜。

韩大元是与聂卫平同期的天才少年，13岁就获得了辽宁省少年围棋冠军。

“文革”初期，19岁的他带着14岁的弟弟韩大平走南闯北，行游了大半个中国。

回来后，韩大元便成了英雄。

他常常别出心裁地进行一些创造性活动，颇能吸引兄弟们的向往。

有时，韩大元会一个人在空荡的屋里走来走去，富有表情地背诵《共产党宣言》。

餐厅朝南面都是镶着玻璃的门，韩家兄弟称之为“玻璃房”。

“文革”期间，这里是韩大卫、韩大元、韩大形的“作战室”。

韩大元为了能更好地发出“革命”声音，专门到火车站旁边一家“誊印社”学习刻写钢板和油印技能。

学成后，他搞来一台油印机，开始在“玻璃房”里自编自印自发文革小报《激扬文字》。

小报集中了韩大卫、韩大元、韩大形兄弟三人的革命想法，除内容选材注意分主题、分栏目归集和编写外，还注重版面设计。

韩大元写过《精神反物质》，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屏蔽了与外界的交流。

韩大形写过杂文《醉翁之意不在酒》，宣传伟人语录和路线斗争。

但是，《激扬文字》很快就夭折了。

当时，韩大卫与韩大元经常为一些问题进行争辩。

两人坐在大沙发上，互相不看对方，面对一个无形的影子激烈地辩论。

有时，忽然站起来，又坐下去。

有时走向书柜，翻一下书籍，找到书上的某一段读起来。

后来，他们似乎都控制不住自己，面对面进行辩论，并兼以各种手势、表情。

韩大卫虽然内敛，但在“文革”大潮的推助下，也失去了本我。

1968年初夏，韩大卫幼年的一个同学登门拜访。

韩大卫高兴地接待了对方。

但是他哪里知道，对方此时已是某校派组织的头头，指挥过多次武斗，而且虎踞一隅。

他在与韩大卫辩论时，腰里还藏着一支手枪。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一辆大卡车开到望海街3号，押走了韩水。

不久，又押走了燕捷。

6月15日，旅大市无产阶级造反派联合总部发行的《渤海红旗》第三版醒目位置刊发了新闻《坚决打倒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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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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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 5 月 9日

~~~~~~下放

1968年秋，武斗愈演愈烈，时常发生在深更半夜，随着高频广播之后，枪声如炒豆一般响起了。

第二天清晨，硝烟散去，人们又照常上街。

街上随处可见“打倒”的标语。

韩家兄弟出门时，常常会感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虽然滋味并不好受，他们也麻木了。

父母被关押后，家庭生活的重担全压在韩大卫的身上，父母被削减的很少的工资由他统筹安排。

韩大卫很节俭，从不乱花一分钱，而且对兄弟们管束严格。

韩大方当时负责买菜，每次回家都要向哥哥报账。

一次，韩大方因虚报账目被大哥查觉，只好如实交待了贪嘴买零食的糗事。

这时，只有8岁的小弟弟韩大立从外面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大哥说外面有卖冰棒的，原地站着就不走了。

韩大卫微笑着问弟弟：“你想吃吗？”

韩大立不说话，呆呆地点头。

韩大卫拿出5分钱递给弟弟，看着他高兴离去的背影露出了苦涩的笑。

一会儿，韩大立拿着冰棒回来，他让大哥也尝一口，韩大卫稍微尝了一点，就让弟弟独自享用。

当时，韩水和燕捷被分开关押，而且经常遭受酷刑。

韩水一个人被关押在某教学楼上，楼内摆放着很多盛着尸体的棺材。

整栋大楼里几乎没有一点光线，亮处都垒起了沙袋。

韩大方每次给父亲送饭，都要摸摸索索地在楼道里走。

起初，韩水比较乐观，后来变得悲观起来。

他对“革命”也看不透了。

有一回，韩水异乎寻常地用沉重的语气问韩大方：“爸爸妈妈如果死了，你们怎么办？”

他不等儿子说话继续说道：“有一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我们死了，老大、老二、老三都还好说，拉班车也能活。老四、你、老六怎么办？老六才8岁。我准备写信给××、××、××，让他们把你们三个领去。你愿意到谁跟前？让老六跟××，老四跟××，你就跟××，必要时就改个姓名。”

韩水的想法并没有实现，韩大卫、韩大元也遭到了批斗，而且被扣留在学校。

韩大元还被同学用铁链子绑起来拷打，致使精神一度崩溃。

他被释放回家的时候，没有表情，没有眼神，也没有反应，只是茫然地紧盯着内心僵冻的一个远方，自顾自地小声低语，时不时还发出低笑。

送他回家的女同学掩面而泣。

韩大方无法忍受，便跑到阳台不停地唱《沁园春·雪》等革命歌曲，他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想开，都要挺住，绝不能象二哥那样。”

果然，可悲的命运很快降临到他的头上。

韩大方在接受批斗时，手里拿着一张没有字白纸，煞有介事地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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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 12 月 30 日

就在韩大卫、韩大元和韩大形下乡的前几天，燕捷违心招供自己是日伪特务，获得每星期临时回家一天的优待。

有妈妈的家真温馨，长夜漫漫，韩大立伏在妈妈膝头睡熟了，韩大方也打起了瞌睡。

等到天明，他们才发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后来，孩子们看到大门上粘了一张32开的“公告”，上面不但印有妈妈的相片，还赫然写着“……大量事实证明，××系日伪特务。现经揪出。是我们×校×××的卓著战果。”

父母和哥哥们不在家的时候，15岁的韩大平便成了顶梁柱。

三个人当时的生活费是14块5毛钱，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们为了能够活下去，常常在半夜下门洞里的灯泡，偷邻居家的煤，用竹竿挑走邻居家窗前晒着的萝卜干，甚至将附近住户的冬菜搬运回家。

那些邻居自然知道失窃的缘由，发现了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人性的美好都写在那淡淡的时空里。

无论那个时代怎样荒谬，某些人如何荒诞，人性的真诚、善良、美丽永不逝去，这也是人们难以割舍的乡愁。

“文革”中的某一天，韩水被释放回家。

孩子们看到父亲，异常高兴，韩水却一言不发，没有丝毫喜悦。

韩水听说爱子韩大元也遭受到像自己一样折磨后，忍不住失声痛哭，孩子们都惊呆了！

韩水看到客厅还挂着自己的戎装照，忽然紧张起来：“怎么还挂在这，快拿下来”！

说完，他三下五除二取了下来，嘱咐道：“销毁，不要留”。

很快，韩水恭恭敬敬地挂好一幅领袖相，带着孩子们做当时流行的“请示汇报”，鞠躬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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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 7 月 2 7日

1969年12月19日，韩家下放到有“三重西伯利亚”之称的复县（瓦房店）永宁孔家。

从此，韩大方离开了故居，也离开了这座城市。

1974年，他回到了父亲的故乡。

1977年，韩水在老首长李先念的过问下得到平反。1977年、1978年，韩水的五个儿子参加高考，全部金榜题名，创造了“五子登科”的佳话，韩大卫还是辽宁省“文革”结束后首届高考状元。

很多人都有两个或多个故乡，例如清冈卓行，他把日本视为语言上的故乡，而出生地大连则是他精神上的故乡。

再如我，先人的故乡山东是精神上的故乡，大连出生地则是生命的故乡。

韩大方先生也有两个故乡，湖北是先人的故乡，出生地大连永远是他的第一故乡。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

1997年6月2日，韩水病故。

2012年10月，望海街3号拆除。

2014年11月9日，燕捷病逝。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地，也忘不了自己的出生地，这里有温暖，也有冷漠，但是乡愁却始终挥之不去。

定居在武汉的韩大方将那些逝去的生命历程和生活感受，一一记录在自己的回忆录《第一故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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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

大连之子独家考证、独家解读大连100座老房子。

《岁月大连——老房子里的大连故事》（青泥印记——大连老房子）

本文得到了韩大方先生和朋友葛峰的帮助。

致敬韩大方先生，望海街3号的故事永远留在魂牵梦绕的大连

《时间中的大连》2019年独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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