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品:易碎品(组诗1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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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年六月初四 尤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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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品 本名叶江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写作三十余年,发表作品约500余万字。有诗作被译成英文交流到国外。作品入选《中国新诗年鉴》《中国散文诗九十年》《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10年诗歌卷》《江苏百年新诗选》等80多种作品选本。出版诗文集有《热爱生命》《十品诗选》《一个人拥抱天空》《光芒涌出》《蝴蝶飞起》《世纪悲歌》《穿过时间的河流》等11种,另有诗论集《且看菊花开放》。曾获“诗神杯”全国新诗大奖赛一等奖及“十佳诗人”称号。现居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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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品·
易碎品(组诗10首)
春天里来
病是病毒带来的
病毒非常微小 最亮的眼睛
也是看不到的 病毒有着千般变化
无尽的形态和色彩
病毒对任何生命都无孔不入
春天使万物复苏
复苏的万物中 病毒是最快乐的一群
站着 坐着 跑着 跪着
活跃的病毒在春天里
过着狂欢节
复苏的生命都长着善良的心
不忍看到不幸
不忍那些痛苦如虫子般地
啃噬着叶子和根子
大树也病了
青的草 绿的原野
流淌的河水和飞翔的小鸟
都可能在病毒的窥视中
将身体放平
将黄昏割断
易碎品·街景
写诗的人旁若无人
枪口下的眼睛一直盯着枪口
只有银灰的飞机 拉升 离开跑道
天高皇帝远 日久见人心
捧着那只鱼缸 小心翼翼地走进闹市
走失的宠物并不慌张 再读一遍农事之书
太阳就西斜了
祖上曾当过宰相的人 只在那只鱼缸边坐下
血脉中再也泛不出一丝智慧 来炒一道素菜
微风吹来 卷起几张黄叶
有谁知道 夏至的胎记是什么样子
高高的电视塔在东边 七层浮屠在西边
写诗的人听不到音乐 只听到一声碎裂
那银灰正在缓缓爬升
2021/6/23/
上狼山
上狼山的初衷就是寻找狼
狼山原就是狼的故乡狼的出生地
狼的妖气笼罩狼山
狼的嚎叫遍布狼山
狼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
人的恐惧和担忧
就成了永不愈合的伤口
于是 佛就出场了
在狼山摆擂争霸
佛的吞云吐雾
佛的移山造石
佛的劝善惩恶 身体力行
赢得人的尊敬
狼自知不如佛
就同意将自己的狼山借给佛
只提一个保留山名的要求
狼山依旧叫狼山
狼山成了佛门圣地
大势至菩萨总是在山门的第一进
迎接善男信女
香烟缭绕 木鱼声声
江水拍岸 日转星移
狼山上早已没有了狼的踪影
佛借狼山 有借无还
冰王子
被众人称之为冰王子的人
就是我们常常在冰封的世界里
从眼前垂下的冰棱
晶莹透明的宫殿里总是有一个
高傲的王子在里面走来走去
忧郁的眼睛里藏着仇恨
手里常常握着一本书
而书在他手里始终打开在六十九页
黑色的秘密很深很深
仿佛在血液的深处
那里一个永远的舞台
神话中出现过的天鹅和山羊
都以绅士的身份在王子的身边听差
唯有鹦鹉依然是信使
飞过千山万水 打探神秘行踪
深仇大恨终有报时
万劫不复 难逃惩罚
王子手中的短剑寒光闪过
冰棱开始融化
冰封的世界松动了
冰王子不相信季节转换
于是他无奈地收起短剑
老松树的臂旁上已被刻下
“我要杀人”四个字
冰雪退去了 春天回来了
忧郁的冰王子又将与我们分别一年
他的仇恨一日未报
他的短剑就不会收起
人们都想等待结果
可这结果不知何时才能结成果
在音乐声中写一首伤感的诗
慢慢的音乐响起 让河流在小溪的后面
留下一串音符 然后一个大跳一个快板
语言就失去精彩 穿过森林穿过石头和天空
抵达凤凰栖息的地方 小鸟终于叫出声来
细细长长的乐声让我的心情弯曲成一条
弧线 弧线的那一头有小鱼游来
圆圆的眼睛 穿着花裙子和格子衣衫
吐出的每一个泡泡都是一个短短的传奇
从冬天到夏天 从绿色的庄稼到扬起的船帆
我会轻轻打开你的胸怀 我会从你的记忆中
感受你曾经的温暖 与这个世界并存
与离去的微笑并列成四季绚丽的色彩
音乐还在流淌 像血液一样流进血管
又像血液一样抚摸我的全身 抚摸我伤感的
眉毛和泛黄的翅膀 晚霞久久地挂在窗户上
不知不觉的时光中 我送音乐走了很远很远
流水穿过森林
在岸边呐喊 声音
穿透了金属 直抵春天
相会在同一片森林
穿过森林的流水
今天分外清澈 就如
失败的事件中飞出的流萤
你的笑声似昨日的风铃
在我的一生中回响
月亮的脸庞依然透明
从记忆的深处看去
花朵开放 叶子翠绿
等待的仅是一株无名的水芹
流水不断 流水轻声
我在下游聆听你幸福的声音
灵魂出没
第一节车厢的最后部分
带着各种气味的各种人
以静态的方式做着自己的事
老的老 小的小 男的男 女的女
陌生的环境里相视着
然后走动着 旁若无人地
吃着自己的东西
抽着自己的烟
镜头翻转 黑白颠倒
灵魂都流了出来 部分男女长幼
依然相对无言 流动的更飘忽
更静态 更无规律
灵魂们没有恶意地交融在一起
直到天黑后散去
春事即兴
那是一枚清纯的樱桃
微红着春天的风
口含着早晨的初露
那是刚刚返青的山坡
细尖的草地探出
奇异如梦的泪珠
那是飞上天空的雏燕
呢喃声中透着稚气
胸中正燃起柔媚的烛炬
那是家乡独有的小树
从眉梢舔出叶子
舒展的臂膀似玉
那是罕见的牡鹿 回眸的
瞬间 点亮我四季的嫩绿
南海之南沙
我像一只鹰 从容地飞到了你的上空
你湛蓝的如巨大的蓝色丝绸 随风的舞动
将深蓝与浅蓝交替地呈现 海鸟出现在最下方
缓缓的从我的怀里流过 我睁大着眼睛
我寻找着曾经流入我血液的痕迹
我鹰一般的抬起头颅 涌起的红晕
坚定着我先辈们的光荣与梦想 南海的潮水
可以湿透衣衫 也可以湿透头发和羽毛
却无法改变一个民族与海共舞的帆樯
我俯身向下 我要在你的脸上辨认出
我的每一次出航在岁月的皱纹留下多深的
欢乐与感伤 蓝色的宁静 蓝色的豁达
我的双翼展开成胸怀 我在无边的海洋中
阅读着无数闪着晶莹亮光的岛屿 太平岛和中业岛
屈原礁 东坡礁 孔明礁 阳明礁 康泰滩
淡水开出的花儿 在海洋深处描绘着生命的坚强
在遥远的历史瀚海中 “万里长沙”的后面
接上“千里石塘” 每一块彩贝都浓缩着
灿烂的霞光 无论是风雨中高高跃起唐代渔船
还是巡辖南海的大明将军 闪闪的战刀
在蓝色的海洋中的那种自豪 那种激情迸发
郑和那艘勇往直前的“巨舰” 猎猎飘扬的
旌旗 当撒满宝石的南海一点一点地揭开面纱
早已成为帝国江山的一部分 感知每一寸的疼痛
我飞翔的翅膀 紧贴着你的面颊和你的胡须
南海的浪花濡湿了我轻轻的羽毛 我看见
星星一般的礁盘和沙洲 郁葱的草海桐
有着挺拔身姿的椰树 常在风中梳理着发冠
悠闲地海龟来了 带着海洋深处的故事
在五颜六色的珊瑚从中 洗去硝烟的气味
红色在蓝色的背景映衬下 尽显鲜艳美丽
五星红旗飘扬的地方就是心脏歇脚的地方
耕海牧渔 船头推开层层白浪 我的翅膀
与白鲣鸟擦肩掠过 海天之间融入阳光
海平线从我的上方开始下降 下降到
我伸手即可以触摸的地方 南海呀
我曾经渴望着自己像一条鱼 或者就是金枪鱼
游遍南海 把每一寸水温都保留在心里
把每一个岛礁和沙洲都刻在记忆的屏幕上
我的渴望终于没有能成为鱼而是成为了鹰
一只飞翔在南海上空 鸟瞰南沙亲近南沙
抚摸海浪的鹰 没有谁可以阻止我自由的飞翔
也没有谁可以让我的珍珠宝石失散他乡
我的宝藏遍及这片蓝色海疆 更有先辈们
曾经的献血和生命的留下的绝唱 我飞翔在
南海上空 我把南沙群岛一一数遍
我与风在巨大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我让
失明的母亲站起来 听一听我来自最南端的
海浪拍击礁石 贝壳滚动海鸟鸣叫的声音
听一听来自大海深处心跳的声音
我像一只巨大的鹰 从容的飞在你的上空
我的南海 我的南沙群岛 尽在我的怀里
流浪歌手
入夜的灯光 如女孩子们眯虚的眼睛
闪着迷人的诱惑 陈旧的音乐还在街上流淌
记不清歌手的名字 却记住了那一夜的疯狂
于是 车流闪烁 鸣叫低沉 随意而无意
曾经有一个平凡的童年 像无数孩子那样
奶奶每天寻找的目光 在众多的花朵中
一眼就认出自己的那一朵 沿途的红气球
悄然排成一行追寻季节的大雁 飞去
歌声高亢的顶峰 有一道裂缝已显现
只有一个无名的声乐老师感觉到了
他惊恐的眼镜后面 在寻声追踪着歌手
可歌手和歌声一样快地消失在灯光闪烁中
直到一天梦醒 而且不再有梦不再梦想
歌手的苍凉锋利的声音却依然停留在原处
每一天的夜晚 灯光依然迷离 找不出
拒绝的理由 眼看着在街上流淌下去
创作谈:
诗歌情结与心灵归宿
——十品诗歌中“情绪记忆”初探
·愚 木·
对于诗歌,每一个诗人都有着一种情结,或许,这种情结就象一粒等待发芽与开花的种子,深深地埋藏在诗人的记忆里。随着诗人生活环境的变迁和阅历的日益丰富,这粒种子慢慢地发芽了,开出了绚烂夺目花朵,最终照耀着诗人的一生。综观十品的诗歌,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的这种情结,在其诗行之间潜移默化地流动着,寓言般地逐渐占据了诗人的整个现实世界,成为诗人心灵永恒的归宿。正如十品将诗歌所做的形象的比喻:“这是一盏永不熄灭的圣灯,始终在我们的前面闪亮,始终奔腾在我们的血液里。”
“真正的九月是无色的/唯有橡树/是我心中的旗帜//……//仿佛少女的头发飘洒/站在橡树下/等待九月的洗礼/南方的鸟和暴风雨/已定格成永远的静物//九月的橡树在暴风雨中/是我父亲的笑容”。在诗人《九月的橡树》里,飘摇在暴风雨里的橡树,在诗人的情绪记忆里产生了错觉。实际上,这种错觉正是基于记忆中诗人对父亲深刻的印象以及对父亲的一种怀念的情结,诗人通过这种积极能动的心理活动过程,凭借着心灵的感受和体验,将父亲的音容笑貌幻化成九月的橡树。《九月的橡树》是诗人献给离他而去十八年的父亲的诗集。或许,这正是诗人对诗歌追求的动力所在吧。
十品的诗歌作品很多都来自于一种个人的经验,而这种自我的经验却并不是孤立的和空洞的,它源于诗人对所处的生活周围环境的记忆。诗人的这种记忆是情绪化的,丰富多彩的,随着岁月流连变得更加细腻而热烈。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琐碎的事,每一个影像都会对诗人的情绪产生深邃的影响。 “直到春天来了/白马寺开始返青/为佛主活着的人也开始/醒来,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穿过厅堂,庄严肃穆/一派宁静,还俗的小尼姑/花枝招展地掠过许多双虔诚的眼睛” (《白马寺传说》)。黑格尔科学地把记忆引进到美学领域,认为记忆是艺术创造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因素。他在《美学》一书中写到:“这种创造活动还要靠牢固的记忆力,能把这种多样图形的花花世界记住,……卓越的人物总是有超乎寻常的广博的记忆。”诗人的情绪记忆异常敏锐,仿佛是与身俱来而又超乎常人,这种记忆不需要逻辑上的周密,从而含有极大的情感性,虽有现实的影子,更多的却是诗人个人经验,如此这般,使十品的诗歌语言充满着个人的激情色彩,从而,能够创作出众多优秀的诗歌文本。
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人的情绪活动居于主体的自身经验。情绪活动比单纯的思维更直接地和人的感觉器官以及生理器官联系在一起。而做为情绪记忆,其内容则更加形象、生动和新鲜。诗人乐于这种在情绪记忆中的时空丢失,醉心于因感官受到刺激而追忆往日情景的再现。“岁月是个眼睛浑浊的动物/步履蹒跚地在夕阳中沉默/陈年的背景下湖水凌凌/仿佛倾听的女人/站在乳房般的黑土地上/等待着最后的呼唤/想不起你是怎样的一粒种籽/在别人没有发芽的时候/你发芽了,并且生出根子长出叶子/在别人没想到的断垣边,你/破土而出,把梦变成生命/……”(《预言书·燃烧的银杏》)。
对客观现象的情绪记忆是一种主体情感的反映,它不是客观现象的直接“映入”,它“折射”了主体的个性色彩,并为主体的情绪所左右。情绪记忆的内容对于记忆所观照的客观对象而言,是一种不精确的,甚至是一种扭曲。这种“心造的幻影”具有诗人的个性和气质特征,同时又与诗人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我是通过呼吸,进入/我的肺里,我的肺里如原始的/森林和旷野,阴郁的乌烟瘴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鼓风机般地游弋在巨大的/天空中,没有飞鸟/没有云彩和夕阳的余辉/没有鸟鸣的声音飘来飘去/旷野里空空如野/就连草也无法在这里的/岩石上生长,这可是/我的肺,原本就应洁净的天空,清亮而透明/舒畅而和谐的家园/一时间就失去了笑容/……//每天早晨,太阳还未出来/工厂烟囱浮烟正淡/说话的声音很自如地穿过/人流,在我们的面前显示着/生活的意义,可是/我咳嗽,我巨大的震动/让路人回望,这个城市/也在伫立,也在叹息地滚动着/……”(《预言书·肺里的旷野》)。
人的记忆是个很奇特的东西,总是在你不经意间,将所接触的事物留在了记忆里。诗人带着自身的经验对待所记忆中的事物,在对客观事物进行感受、认识、改造的同时,把自己的情感、意志渗透其中。从十品的诗歌中我们不难发现:诗人情绪记忆中的现实生活早已诗化和艺术化了。“……//我被一些事情打扰着/收成就剩下一笆都种子了/打工的人换不来手饰/也换不来带许多零的彩礼//下岗的故事与我的姐妹有关/低下头和放下架子/服侍有钱人的时候/泪已默默地流出来//于是我醒来,我想写诗/让一些无用的语言,跌跌绊绊地/坠入着多情的黑夜里/一滴露水在不知不觉时落下”(《伸出手,就想接一滴露水》)。“夜晚是寂寞孤独的/我有我的蔬菜陪伴/并且在一枝一叶中不断地/让我在亲情里获得自由//我把蔬菜一块块地放好/我幸福地看着它们/温馨就将们窗打开/夜莺鸣叫之后你蓦然回首//蔬菜以朴素的精神/温暖了我的胃和血液/把平时的污秽清理着/显出无可争议的成熟//或许我会慢待你/善良的蔬菜无名的蔬菜/你会告诉我昨天的天气吗/天明时分我将踏着你的脉络旅行”(《与蔬菜相伴》)。在诗人的情绪记忆中,“悲惨的现实”和“主体自然的体验”相互融合,从而达到其诗歌亦梦亦幻的奇妙效果。
十品的诗歌在其情绪记忆里任意驰骋,同时,也让诗人找寻到了心灵的归宿。歌德曾说过:“对情境的生动感情加上把它表现出来的本领,这就形成诗人了。”
愚木 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文学报》《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中国诗人》等,作品收录《2010年中国诗歌精选》《诗刊2013年度诗选》。著有《第三条道路影像》《日出新城》《时间的韧性》。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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