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案”」-华山感染疑难病例系列第⑰辑|揭开伪装,探寻真相

本期导读

第⑫辑我们曾探讨过“良恶成谜,针锋见底”,但本次的两位患者却截然相反,当揭开层层迷雾,究竟是什么真相等着我们?

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病案一 肝脓肿?

  发热追因,脓肿所致?

李阿姨是位安徽人,如果你现在问起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情,她一定会提及在她50岁那年,一场突然袭来的大病。

2017年11月初,李阿姨没有任何征兆便开始出现发热,并有畏寒、寒战的表现,体温多于下午开始升高,最高达到40°C。除此之外,李阿姨没有感到任何不舒服,便认为是不小心着了凉,自己去药店买了些退热药,服用退热药后体温便能退下来。

然而12月伊始,李阿姨开始出现咳嗽,易咳出白痰。李阿姨觉得病情变严重了,于是立即去当地医院就诊。查血常规发现白细胞22.36*10^9/L、中性粒细胞比例73.6%,医院予以抗感染治疗(具体不详),但治疗了几天,症状依然没有好转。

无奈之下,李阿姨又去了当地中医院检查,当地医生做腹部B超见肝脏有占位,考虑肝脓肿可能大。李阿姨也患有慢性乙型肝炎。遂予以替考拉宁联合美罗培南抗感染,恩替卡韦抗病毒治疗。然而用药后,李阿姨的体温仍然波动于36~39.2°C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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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医院辅助检查:

血常规:白细胞10.07*10^9/L,中性粒细胞比例78.9%,血红蛋白94g/L:

HBV-DNA:1.536×10^5 IU/ml;

腹部B超:肝右叶脓肿可能;

腹部CT:肝右叶多发低密度影,脓肿可能;肝硬化,少量腹水;肝门部多发稍大淋巴结;

T-SPOT. TB:(-);

肝穿刺病理:成片梗死,区域性成纤维细胞及小胆管增生,伴多量急慢性炎性细胞浸润,未见肝小叶结构。

  华山求医,揭开谜雾

李阿姨对于自己的病情也变得逐渐焦虑起来,权衡之下来到了华山医院门诊就诊,查血象除了血红蛋白较前下降,其余较前未见明显变化,胸部CT示双侧少量胸腔积液,腹部B超提示:慢性肝病表现,肝右叶实质性团块,2018年1月2日,遂收入病房。追问病史,李阿姨有多年乙肝病史,本次起病后开始服用恩替卡韦抗病毒治疗,同时既往的肝脏CT提示肝硬化。入院后予以利奈唑胺0.6g q12h+头孢哌酮/舒巴坦3.0g q12h静脉滴注抗感染治疗一周后,但让医生头疼的是李阿姨仍有体温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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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查体:

神清,发育正常,营养中等,查体合作,轻度贫血貌,未见皮疹,浅表淋巴结未触及肿大,咽不红,扁桃体无肿大,双侧乳房无压痛,未见溢液。右下肺呼吸音低,未闻及干湿啰音,心律齐,未闻及杂音,腹软,无压痛,全腹无压痛反跳痛,肝右肋下可及,脾肋下未触及肿大,Murphy征阴性,麦氏点无压痛,肝区叩击痛阳性,双肾区无叩击痛,肠鸣音不亢,双下肢轻度水肿。

辅助检查:

血常规:白细胞9.43×10^9,中性粒细胞0.71,血红蛋白75g/L;

血沉:80mm/h;

肝功能:白蛋白26.5g/L,总胆红素149umol/L,谷丙转氨酶40 U/L,谷草转氨酶76 U/L,碱性磷酸酶93U/L,r-谷氨酰转移酶91U/L;

凝血功能:PT 16.3秒,APTT 47.4秒,INR 1.38,D-二聚体1.73;

乙肝五项:呈“小三阳”;

HBV-DNA:821IUml;

血EBV-DNA未检出,HAV、HCV、HEV标志物均阴性;

自身抗体:1:320阳性,颗粒型,ENA抗体谱均阴性;

肿瘤标志物:AFP 23.42gL,CA125 91.20U/ml,余肿瘤标志物均正常;

PET-CT:提示肝右叶稍低密度影,伴FDG代谢不均匀异常增高,考虑肝脏原发病变,结合病史,首先考虑感染;全身包括脑PET未见FDG代谢明显异常增高灶,肝胃间隙及腹膜后散在小淋巴结未见FDG代谢异常增高,考虑增生性改变,脾脏、骨髓反应性改变。

负责诊治的李教授理了理李阿姨的病程:该患者为中年女性,既往有乙肝病史。以发热和肝区占位为主要表现,血常规白细胞总数及中性粒细胞比例明显增高,影像学提示为肝脓肿可能,但穿刺未及脓液,仍考虑肝脓肿可能性大(肿瘤不除外),继续予以利奈唑胺0.6g q12h+头孢哌酮/舒巴坦3.0g q12h抗感染治疗。

2018年1月2日血培养(1次)回报金黄色葡萄球菌,苯唑西林耐药,遂停用头孢哌酮/舒巴坦,继续用利奈唑胺治疗,用药4天后李阿姨的体温高峰终于有了下降趋势。但令人焦急的是1月7日李阿姨的体温再次升高。

1月11日,李阿姨查肝脏增强磁共振示肝右前叶癌症可能,肝右叶包膜下小血管瘤可能,脾肿大(图1, A-D)。同时,李阿姨也再次于B超引导下行肝穿刺术,术中予粗针对包块穿刺2次并抽吸,但均未抽吸出液体,后穿出肝包块组织送病理检查、二代测序及组织培养。

图1 肝脏MR增强

A.肝右叶前叶可见不规则团块,大小约63mm*91mm,呈长T2信号;B. DW呈高信号,信号不均匀;C. 增强后病灶周边明显不均匀强化;D. 病灶内大片无强化区。

没过几天,李阿姨的二代侧序及组织培养结果就出来了,均回报阴性,结合李阿姨的治疗效果,医生考虑肝脓肿可能性极小。1月16日李阿姨送出的肝穿刺病理报告也回来了,提示:梭形细胞肿瘤,细胞有异型伴大量淋巴细胞、浆细胞浸润,结合酶标结果首先考虑为炎性肌纤维母细胞瘤

经过李教授与李阿姨及家属的积极沟通,李阿姨最后于1月22日进行了肝肿瘤切除术,术后李阿姨的肝脏病理提示(肝脏)恶性肿瘤,结合形态及酶标,提示上皮来源,首先考虑为原发于肝脏的肉瘤样癌,结合临床及形态,肿瘤外肝组织示CHB-G3S4。终于,李阿姨的体温恢复到了正常(图2)。

图2 患者体温变化示意图

手术后患者体温降至正常范围内

病案二  肺脓肿?

  咳嗽咳痰伴发热,五次住院病犹在

徐老伯69岁,家住上海,平时在家做些农活。2020年1月,他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咳嗽咳痰加重的情况,同时还伴有发热,多发生在上午,体温最高达38.6℃,热型不规则,可自行下降至正常,没有畏寒、寒战的表现。痰液较前增多,初为黑色痰液,后为白粘痰,痰液静置不分层,无臭味,不咯血,无胸痛心悸,胸闷感不明显,活动后有轻微气喘感,不影响正常活动,夜间出汗明显。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不舒服。

1月19日,徐老伯第一次住院,住进上海某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考虑诊断“肺脓肿合并肺炎”。后继续完善痰培养、真菌等病原学检查,都未能明确病原菌,医生便给他莫西沙星联合头孢西丁经验性治疗8天,咳嗽咳嗽症状稍减轻,但仍发热,当时建议徐老伯做肺脓肿穿刺检查,但徐老伯家里人拒绝,自行出院回家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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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辅助检查:

胸部CT示:右肺上叶后段团块,考虑脓肿可能;2.双肺肺气肿伴上叶肺大疱形成;3.左肺下叶斜裂旁小结节;4.左肺下叶背段少许条索灶;

WBC、N、CRP均升高。

2月28日,徐老伯还是发高热、咳嗽,于是第二次住院。完善肿瘤、免疫等相关指标未见明显异常,仍考虑肺脓肿合并肺炎所致发热;予头孢西丁抗感染。这次家属终于同意做肺穿刺检查,3月4日,徐老伯在 B超引导下行肺脓肿抽吸术,抽出黄色脓性液体(具体量不详),脓液送涂片、培养、真菌、抗酸杆菌等检查,均阴性,病原学仍不明。3月6日,调整抗生素为哌拉西林钠他唑巴坦抗感染治疗6天,发热仍持续,体温峰值波动在38℃左右,后体温稍有下降后徐老伯又回家了。

4月9日,仍高烧的徐老伯第三次住院。再次行肺穿刺病理检查,病理诊断结果(右肺)穿刺:坏死组织。未予任何治疗。刘老伯仍发热。

4月13日,多次住院折腾仍未果的徐老伯,因高热、肺脓肿第四次住院,完善相关检查仍未查明发热原因;医生予头孢唑肟经验性抗感染治疗10天,发热症状依然无任何改善。

4月24日,徐老伯第五次住院,转至上海市某医院呼吸内科诊治,复查胸部CT示右肺上叶后段空洞性改变,考虑肺脓肿可能大,较2020-4-23片相仿。完善相关检查后仍考虑肺脓肿合并肺炎所致发热,病原学不明。医生予替考拉宁联合美罗培南抗感染治疗20余天,但刘老伯的发热症状仍无任何改善。

  发热病因难明确,一波三折得真相

5月20日,徐老伯最终来到了我院感染科。追问徐老伯病史,近4个月他体重下降约10Kg,吸烟史:吸烟50年,平均20支/日,未戒烟。不饮酒,没有家族肿瘤病史。

入院后先复查肺部CT(图3),发现右肺一个直径近7cm的肺部占位,初步考虑肺脓肿,便使用了利奈唑胺600mg q12h抗感染,同时做了肺穿刺,组织送检二代测序并未发现病原菌。徐老伯体温始终在38°C以上,考虑脓肿较大,抗生素治疗效果差,还是需要引流。

图3 肺部CT

5月30日,徐老伯接受了脓肿穿刺引流术,同时将抗生素改为了舒普森抗革兰阴性菌,体温有所下降。医生们考虑有效了。不料体温下降了几天,又反跳到接近39°C。抗感染方案遂又调整为万古霉素+甲硝唑覆盖革兰阳性菌及厌氧菌。体温仍无好转。

医生们开始疑惑,什么时候肺脓肿变得如此难治?随后又使用了抗感染药物,覆盖耐药革兰阴性菌、不典型病原菌、结核分支杆菌、非结核分支杆菌等。治疗了近1月了,徐老伯日渐消瘦,复查肺部CT(图4),竟见右肺病灶和入院时一般大,完全无缓解。

图4 肺部CT

黄教授立即和家属谈话,全面且强力抗感染后老徐肺部病灶都没变小,前前后后肺穿刺也做了三四次了,既没有找到感染依据,也没有找到肿瘤依据,接下来只有开刀了,把这个肿块全部手术切除。徐老伯的儿子非常担忧手术风险,医生几经和他解释病情需要,他终于同意。

我们都期待着谜底的揭晓,手术安排在6月23日晚上。第二天早上,一早黄教授便发消息问昨天手术情况如何,竟听闻,昨天手术并没做。为什么?因为麻醉医生和家属术前谈话,家属一听到麻醉风险吓得决定不做手术了。黄教授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依然只能经验性抗感染,徐老伯愈发消瘦,咳嗽明显,痰却很少,需要输白蛋白补充营养。

7月9日痰培养报了白色念珠菌,真菌镜检阳性,便又加了氟康唑抗真菌感染,体温仍居高不下。又经过了近20天的抗感染治疗,并未好转。黄教授再次请胸外科医生评估,拟行手术切除病灶。可外科医生前来评估,发现以徐老伯目前的身体状况,已丧失了手术条件,唯一搞清病情的方法就是再行肺穿刺活检。当晚,徐老伯又出现了快房颤,医生们捏了一把汗。次日,在感染科医生的陪同下,徐老伯再次接受了肺穿刺,作为最后的确诊机会,胸外科医生共穿出6条病灶组织,送检病理及病原学检测。

1周后,病理结果回报了:右肺鳞癌。这终于解释了为什么各种抗菌药使用均治疗无效。虽然在治疗后期,医生已经开始怀疑这可能并不是感染,而是肿瘤。坚持不懈,还是通过穿刺病理拿到确诊依据,解开了谜团。得知父亲的病情,徐老伯儿子带着徐老伯回到家里附近的医院进行姑息治疗了。

篇后语

本次两例患者均以发热及占位为主要表现,最初都被怀疑为脓肿,但经充分地抗感染治疗后仍有反复高热。尽管B超、CT等影像学在诊断肝脓肿上效率较高,但在患者治疗效果不佳、反复穿刺寻找病原学无果的情况下,仍应考虑肿瘤的可能性,应予以谨慎排查。病理活检仍是诊断的金标准,但由于穿刺活检获得的组织较少,有时难以明确诊断,必要时手术切除可获最终确诊,同时起到治疗作用。

正所谓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走“寻常路”不通,大家不妨多想几条路,可能就找到通向谜底的正途。

女神说

疫情之下,小编隔离在校,只能通过网络方式采访教授们,也感谢教授们对“乘风破案”小组的大力支持~ 

黄玉仙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 主任医师 教授

李谦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 副主任医师

编选自《翁心华疑难感染病和发热病例2018》

病例原作者|张冰琰 王新宇 李谦 金嘉琳

病例编写:顾雨薇 李发红

图文编辑|顾雨薇

音频录制|顾雨薇 李发红

音频剪辑|顾雨薇

内容审核|李谦 黄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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