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行笔记｜人间仙境——樟木沟 / 四六文摘

樟木沟风光

2020年9月11日，青藏科考第17天。我们从定日出发，一路向西，飞奔在荒芜苍凉的高原上。坐在车里半睡半醒地看了半天漫长枯燥的风景，突然间海拔急转直下，开始沿着河谷行进，印度洋的水汽迎面而来，两岸植被逐渐开始繁茂起来，停下来完成例行的标本采集任务，紧赶慢赶，我们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聂拉木。

聂拉木，雪山环抱中一座孤独的城。隶属于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坐落于喜马拉雅山与拉轨岗日山之间，东、北、西三面分别与定日、昂仁、萨嘎、吉隆四县交接，南与尼泊尔王国毗邻，汉语意为“地狱之路”。一条泥泞的主干道，房屋拥挤地簇拥在干道两旁，县城极小，甚至赶不上东南地区一个村，主干道上走几步，分分钟就出城了。

聂拉木继续往下，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樟木沟。

我跟着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的队伍来到这里。这次考察声势浩大，各个院所分了许多不同的队伍，2019年我跟着植被组去了中甸和墨脱，而2020年则跟着中国国家植物标本馆（PE）的老师行走山南地区和阿里地区。我们的行程从拉萨出发，一路采集植物标本，途径隆子、朗县、加查、扎囊、浪卡子、亚东、定日等县，已经跑了喜马拉雅南坡四条山沟，樟木沟是计划中五条山沟里最后一条，也是我最具期待的一条。

中尼边境的樟木口岸，是318国道的终点，我骑行过318，但没有到达过樟木，一直以来都成为心中一个遗憾。2015年尼泊尔发生8.1级大地震，也波及到隔壁的樟木，自此樟木口岸就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加之今年国外疫情的影响，进出樟木的管控极其严厉，已经到了苛刻的地步了，先前有几波中科院的考察队伍来到樟木，基本都被拦在门外，普通游客想要进来就更加绝无可能。即使我们是国家队，一切证明应有尽有，但是想下去依然很难。

第一天我们去办手续，因为是周末，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只能拜托藏族师傅想办法，而我们一行人队伍庞大，出门的时刻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当机立断，我们分散开来几组人，去到县城边上不同方向寻找植物。我跟着其中一组来到一座山山脚下，沿着山路走，一路急转直上，各种色彩斑斓的野花逐渐出现，因为地处尼泊尔边境，除了聂拉木的特有种之外，还见到了很多中尼共有的特色植物。

草丛里隐约点缀着几点蓝，走近一看是桔梗科党参属的唐松草党参（Codonopsis thalictrifolia），花朵的形态像是翩翩起舞的少女，时值深秋，只剩最后几朵花了。龙胆科的藏獐牙菜（Swertia racemosa）也非常多，在《西藏植物志》的记载中，藏獐牙菜是单独的一个属——藏獐牙菜属，后来这个属已经被并入獐牙菜属，但是它的花有明显的冠筒及萼筒，花丝基部扩大，并连合成短筒，这些特征在獐牙菜属中还是很特殊的。

唐松草党参（Codonopsis thalictrifolia）

藏獐牙菜（Swertia racemosa）

路边一丛丛蓝紫色花接连出现，其中一种是处于盛放状态的聂拉木乌头（Aconitum nielamuense），上萼片呈船型，子房全体被有密柔毛，形态上很有辨识度，拍的时候就觉得特别，一查果然是特有种。聂拉木龙胆（Gentiana nyalamensis）也正在开放，叶子极多，色彩极艳，形态和丽龙胆（Gentiana ornata）十分相似，可能就是同一种植物。

聂拉木乌头（Aconitum nielamuense）

聂拉木龙胆（Gentiana nyalamensis）

最引人瞩目的是石头上绵延成片的乌饭树叶蓼（Polygonum vacciniifolium），很少见到这么辉煌的蓼科植物，水红色的花朵像是凝固的水彩颜料，和周边青蓝色的草地形成极为明显的明暗对比。楔叶獐牙菜（Swertia cuneata）也是很有特色的高原植物，五片紫色的花瓣，上面有8条暗紫色的脉，5条紫色的雄蕊，雄蕊的基部有2个腺窝，腺窝的边缘呈流苏状，前面几条沟似乎没见过这个种出现。

乌饭树叶蓼（Polygonum vacciniifolium）

楔叶獐牙菜（Swertia cuneata）

走在前面的杨福生老师指着一株高大的草本植物说：“这个就是吉隆绿绒蒿了”！赶紧上前仔细端详，吉隆绿绒蒿（Meconopsis pinnatifolia）是非常高大的一种喜马拉雅绿绒蒿，植株高达一米，记载只分布在西藏南部（吉隆、聂拉木），极为罕见，但时间关系，花瓣已经全部掉落，只见到了硕大的果实。

吉隆绿绒蒿（Meconopsis pinnatifolia）

继续往前行走，先后见到了特别的一种斑叶兰——脊唇斑叶兰（Goodyera fusca），和少见的耳片角盘兰（Herminium macrophyllum），路边还有很多聂拉木风毛菊（Saussurea nyalamensis），菊科风毛菊属，也是聂拉木的特有种。到了4200米的海拔，没有时间继续再往上爬了，我们开始顺着小路往回折返。

大花肋柱花（Lomatogonium macranthum）

灰毛蓝钟花（Cyananthus incanus）

聂拉木风毛菊（Saussurea nyalamensis）

脊唇斑叶兰（Goodyera fusca）

大萼蓝钟花（ Cyananthus macrocalyx）

耳片角盘兰（Herminium macrophyllum）

下山途中，突然瞥见星星点点的蓝色散落在草丛间，定睛一看，是刺毛白珠（Gaultheria trichophylla）的果实，别名刚毛白珠，分布于四川、西藏、云南海拔3000～4200米的高山，整体植株铺散在地上，枝头上挂着蓝莹莹的果实，个头有指甲盖那么大，色彩夺目，浅蓝色的基调中又夹杂着些许深紫，像是蓝宝石一般熠熠生辉。放在嘴里轻尝，清甜的味道弥漫舌尖，可以说是本次西藏行程吃到的最佳野果。

刺毛白珠（Gaultheria trichophylla）

回来的时候传来好消息，在藏族师傅的帮助下，通行证终于办好了。大家欢呼雀跃，终于可以下到海拔比较低的地方考察了，我们应该是近几年为数不多能顺利下去考察的队伍。

一早出县城，不多时经过了第一个检查站。越往下面植被越是繁茂，全然一副亚热带的森林景观，过了康山大桥，来到第二个检查站，下来大厅里登记，两个小哥端详了我们的通行证半天，不断摇头，说章盖错了，不应该盖在在我们的司机达娃师傅一个人的名字上，如果盖在这里，就只能让达娃一个人通过，别人不能下去。争执了半天，达娃师傅满腹狐疑地走回车边上，端详了半天通行证，突然反应过来，快步进去交涉，证明上分明写着“达娃等13个人通过”，也就是说问题并不存在，手续是到位的，小哥无话可说，升起栏杆让我们下去了。

樟木云烟

悬崖飞瀑

峡谷两侧壁立千仞，公路细如飘带，贴着山崖急转直下，一弯接一弯，葱绿的森林上云升雾绕，谷底幽深，一条条瀑布从悬崖上跌落，阳光打在水面，幻化出七色霓虹，一切美得不似人间。在某一处拐弯我们停留了一下，拍摄十分特别的一种桔梗科植物——须弥参（Himalacodon dicentrifolius），它原来的名字是珠峰党参，2014年从党参属里分出来，处理为单独的须弥参属，钟状的花冠又美丽又奇特，极为少见。路边凤仙花科凤仙花属的镰瓣凤仙花（Impatiens falcifer），黄色的花瓣像是一个个小船锚，樟木沟里比较多见，形状类似船锚，很是别致。舟状凤仙花（Impatiens cymbifera）数量更是巨大，铺散开无穷无尽的花海，这个种具有大而早落的苞片，包围花芽，与本属其它种极易识别，《中国植物志》和《西藏植物志》记载仅产樟木。

须弥参（Himalacodon dicentrifolius）

舟状凤仙花（Impatiens cymbifera）

镰瓣凤仙花（Impatiens falcifer）

山回路转，离废弃的樟木镇越来越近，下车又检查了第三道。樟木镇原本是非常繁华的一个小镇，沿着一条主干道开设了各种饭馆酒店，地震荒废了四五年后，大多数建筑的外墙都长满了青苔，开始呈现出衰败的气息，出乎意料的是，还有寥寥可数的几家小卖部和一家酒店还在营业，可能是专门为修建公路的工人准备的。

开到海关，下车又检查了一道，不多时开到一个拐弯处，开始向上开，周边的林子格外完整而漂亮，我们来到了目的地之一，中尼边境的立新村，这是本次调查一个重要的地点。在村口，我们又被检查一道，过了村口，向着中尼边境无限接近，人工的痕迹已经不见踪影，山林繁茂，水流湍急，路边出现了喜马拉雅特有的紫花象牙参（Roscoea purpurea），这个种是姜科象牙参属的属模式种，也就是该属第一个被科学描述并且发表的物种，因为资料错误百出，经常被人误定成大花象牙参、耳叶象牙参之类名字。

紫花象牙参（Roscoea purpurea）

哈氏凤仙花（Impatiens harae）也有很多个体，这个种类在国内相对少见，可能也是个中国新分布。这里还有模式居群的樟木秋海棠（Begonia picta），叶子背面红色，格外美丽。鞭状秋海棠（Begonia lagellaris）和可爱红景天（Rhodiola amabilis），都在路边崖壁上生长，这两种都是国内新分布种。崖壁上还有聂拉木悬钩子（Rubus nyalamensis）等植物，收获不错。

哈氏凤仙花（Impatiens harae）

扁芒草（Danthonia cumminsii）

吉隆老鹳草（Geranium lambertii）

聂拉木悬钩子（Rubus nyalamensis）

云南假楼梯草（Lecanthus petelotii var. yunnanensis）

藏滇羊茅（Festuca vierhapperi）

樟木秋海棠（Begonia picta）

Calamagrostis nepalensis

可爱红景天（Rhodiola amabilis）

鞭状秋海棠（Begonia lagellaris）

棱茎黄芩（Scutellaria scandens）

波棱瓜（Herpetospermum pedunculosum）

长苞菝葜（Smilax longebracteolata）

歧伞花（Cymaria dichotoma）

出了立新村，继续往下，又来到一个检查站，师傅催着我赶紧下车检查，我着急之下跑了出去，没想到路面下了太久雨，长满了藻类，湿滑至极，我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重重地摔了一跤，左手大拇指按压在手机下，瞬间摔乌青了。手机也遭受重创，屏幕又多了几道痕迹，几乎称得上支离破碎了，但是神奇的是，它地屏幕还是顽强地亮着的！我艰难地划拉了几下，竟然还可以用！

最后的终点，318国道的尽头——中尼口岸友谊桥。对面的村庄就是尼泊尔的，风景和这边别无二致，但房屋色彩更加鲜艳明亮。桥上加了铁丝网，已经封闭通行。我们在桥边合影留了一个念，时间关系不能再多做停留了，坐上车往回赶。

友谊桥回望樟木镇，犹如天空之城

中途路边停留了一会，帮朋友寻找几种特别的植物，但是因为环境巨变，没有找到，只在路边拍到了细齿尚武菊（Shangwua denticulata），尚武菊属也是很特别的一个属，属里种类不是很多，属名“Shangwua”纪念对青藏高原菊科研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刘尚武教授。

细齿尚武菊（Shangwua denticulata）

回来路上不用再检查，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县城的住处。回到房间，我还沉浸在一种似梦似真的状态中，不敢想象向往了十几年的樟木沟就这么去过了，只有隐隐作痛的左手大拇指提醒着这绝对是真的。从窗口望出去，希夏邦马峰雪山皑皑，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也逐渐离开，我收起相机，下楼开始压起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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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行笔记｜人间仙境——樟木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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