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杨辉峰：乾陵二题
乾陵二题
1
古城墙
秦岭以北，乾陵以南，龟城竦峙，四野列账，以为庙堂，以为回宫。黄昏的古城墙遗址公园，勾勒着一个王朝的背影。一叠静穆的云彩如唐诗一样铺陈着唐朝的天空。
沉睡的美人一梦就是千年，头顶纯粹的蓝天，遥望着思念的长安。谁曾聆听一个古老的骊歌。梦在远方，柔软的史册舒展出久远的神伤。每一块矗立的石头都是一本厚厚的史记。苍生鬼神都是大唐的子民，泪湿青衫的悲恸里，无人触摸到一个女人真实的灵魂和肋骨，美丽都是千古定格的辞章，即使华彩溢流，也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境。与谁相约？细听一个女人的悲伤，或一个王朝的疼痛。人的一生都是修行的历程，终其一生不过都是在路上。细雨清风曾拂面，千年唐风舞霓裳，永无止尽的思念里，是一簇辋川烟霞么？高远的蓝天，始终无法读懂一个女人的一生。
双乳峰劲秀婉约，坚挺昂然地坦言长天大地，随风而起的松香，或者一个女人的体香，绵绵不绝地吐纳着排山而去的横空芬芳。一次次我看见，一个远方的印戳滚烫着一颗心的梦寐。千秋之下，一个女人袒胸露乳，矜持自负地横身关中平原。夕阳西下，一个美人仰望天空，头枕巍巍梁山一觉美梦睡了千年。
大唐的龙脉，云蒸霞蔚，从从关中沃野千里中崛起，连绵起伏，携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领衔了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千年繁华化作史册千页和诗韵万缕，回荡于浩渺无垠的宇宙之中。古浪涌幽翠，江山自有情，催生着一个个无比开拓的历史纪元，在姿态万千的世俗，在日新月异的时代，翻开发黄的诗卷，那些沉睡千年的精灵一次次俘获着人类觅美、爱美、尚美、创美的心灵。
沿着古城墙，驰骋久违的大唐天空，放逐内心的一份梦想与追求。那是长安冷月，那是灞桥烟柳，那是雁塔晨钟，那是太白积雪，那是未央笙歌，那是文成赴藏，那是三藏求经……那是一面面历史的镜子。行走迤逦的古城墙上，我们看到一个王朝的挣扎与强悍，看到一个女人的追求与荣耀。捧一抔还有着古典温度的大唐之土，荡尽清风悠悠，夏日炎炎，把千年的思念捏弄成你的模样，能否安置在我们人类郁郁无助、锁笼自负的岁月中，摆放在中华民族精神天空永恒的星座上?一次次跋涉在石马道上，一次次丈量唐朝的深度，一次次用残存的想象点起旷古的思念。寻找你的模样，你的微笑，那个芳华绝代的媚娘已经枯成石头，凝固为无字碑上的千秋风霜。
曾几何时，战马嘶鸣，残垣断壁中崛起抗争的身影。一截土城墙，压着万千苦难深重的子民，那些夕阳西下的美好，成为痛苦的模样，谁数乡愁，谁磨明月。一截羌笛，断了戍边回乡的梦寐。是啊，坐在时间的空洞里，坐在老城墙根，听那片片月光一样的音乐顺天而降，千年风霜染透你我的寂寞。就是那一碟星辉，也斟满唐诗的韵脚。
是啊，坐在万古洪荒里，坐在老城墙顶，夕阳担着江山东西，漠河空谷不绝音尘。那悠悠古道上不绝的驼铃，何时在梦中惊醒?龙门客栈的厮杀，镇远镖局的马鸣，戍边的儿郎……如何越过古今豪迈的思念，一次次走进我们青春皴裂的记忆?
看啊，古城墙上，那些分层的诗行已经失去血色，永恒的汗水之色融刻入坚硬的史册。那古老的断章，夯满一滴滴血泪和艰辛，苦痛化作千古誓言，奇崛不倒。那是古老的语言的活化石，那是五千年象形文字最美的大写意。也许那里曾经藏着敦煌飞天的梦想，镌刻着东行万里的佛经。那是一场迷梦，靠着古城墙一睡就是千年。涉过远古苍茫迷离的烟尘，擦干千年不经的征尘，我们何时也做一回大唐古老的子民?史诗铺就的是千古辉煌，黄土累起的就是江山社稷。那些厚重而笨拙的历史语言里，来不及改写和润色，就迟暮而匆忙地从辉煌走向没落，从没落再次走向繁荣。如果，让我做一只蝴蝶，我也纵身时空，蹁跹飞向大唐的天空。任何朴素的语言，都比不上一抔黄土，比不了一段古城墙。土生土长，土言土语，土眉土眼，土模土样，这才是最原始的大唐经典，最厚重的馈赠。
看啊，那国际大都市里的西安古城墙，不过是无数战火后新生的娇儿，淬炼的血肉。她在历史的襁褓里，在文明的序列里，古城墙的芳龄也不过是640岁。而她的风烟已经不是风烟，是血色残阳，是闭关锁钥，是八水拱卫，是尸骨累累的磷光，是永恒的悲歌所化……
一次次，我穿越古乾州边缘。作为历史的匆匆过客，奔忙在龟城的脉络里，行走在古城墙脚下，彷徨，踌躇，思忖，扼腕而叹，仰天当歌……我曾想凝固成为守望你的主人，成为你屹立不倒的一部分，或者一片残砖剩瓦，或者一缕尘烟。但我深深知道，那仅仅是一个虚拟的梦想，一个古老浪漫的单相思。我是大唐匆匆的过客，是天地须臾的飞鸟。但我也要坚守命运的苦难之旅，一次次温情地回望千年尘世岁月，倾听大唐古城墙千年苍莽无情的历史剥蚀之声，倾听大唐霓裳舞动的绝响。
站在古城墙头。我一直巴望着，巴望着……岁月流淌的声音从脚下缓缓地穿过，北方高耸的乾陵，一派苍翠如昨，古今风云笔端。谁能伴我坐在古城墙上去倾听一个女人的浪漫和智慧，谁翻开大唐灿烂的天空，寻找你生动的名字，寻找你绝世的风华。
2
黄巢沟
千古的莽夫，千古的英雄，你放下手中紧握的剑，倒下已成为历史。在一个又一个民间传奇里复活，英雄归来，雄鹰般傲视苍穹。历史的空谷回荡着一个自由而绝望的声音。何其悲哀，何其愤怒。在日月晦暗中完成着一个惊天的事业。企图用双手扒开时间的坟墓，在不断沉寂的时空里掏出一段辉煌的历史，完成一个农夫的心事。
那些奔腾在山谷里的灵魂，一次次逼近大唐的绝顶之灾。古老的宇宙，又一次灰天暗地，飞沙走石，气浪灼人，天星乱颤，一个耀眼的王朝顷刻远去。不，一个女人的赫赫伟业还在，无字碑上诉说的一切，在后人评说论定中浮现。时间既可以锻造一切辉煌，也可以毁灭一切。可以淬炼骄傲，也可以粉身碎骨。如果时间是一只大鹏，你，就是那在菊花之香冲天的秋天，奔赴命运殿堂的箭簇，你把悲伤深深地扎进时间的肋骨，穿透大唐的心脏。
王道如天，在一切终归寂灭之后。英雄迟暮的身影里是否还有万丈愤恨?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十年苦战，功成不退。用利剑直接砍向李唐摇摇欲坠的支柱。一个盐商，一个儒生，一个暴发户，一个破落户，把血色的盐巴，把仇恨的种子，撒满大唐的天空，岌岌可危的天下，让人黯然失色。当时间选择埋葬或者忘却一切，你却成为让人仰望的星斗，你亲手毁掉自己的星座，在王权腐败的时代告别这一切罪恶与美好。你掏空心思，你兴师百万，你要斩断李唐最血腥而晦暗的一条龙脉，你望着清波激荡的漠河，你要毁掉这个曾经觊觎染指王权的女人最后的骄傲。如果历史能成为正义者的坦途，一个失败的英雄一次次归来。松柏参天，浮华绝无，一个女人完成的只能是历史上一段另类的大写意。
翁仲、石阶、阙楼、深谷、山脊、古寺、双乳，一地古董铺设的盛宴也不过是大唐古老的悲歌，永远哭泣的休止符。在时光的闪电像里，无论是一代女皇，还是揭竿英雄，只能如蝼蚁在篝火中舞蹈，然后化为光阴的灰烬。即使你曾经跃马千里，驰骋江山，你南征北战，征服不可一世的人，征服四海的番邦，你依然是历史短暂的过客，名字刻在浩渺的历史长河边，甚至名字被永远沉葬时间的怒涛，永无形迹。
每一次，经过石马道，我都误以为那是愤怒的黄巢当年所为，我都喜欢在坚硬的乱石缝隙，寻找一根腐朽的刀光剑影，寻找一块久违的马鞍。每当夕阳西沉，横身南北，那脉脉余晖里莫非英雄最后的温情的微笑。或者煮茶论剑，或者围炉夜话。
灵魂蒙尘，清泉濯足，松风洗心，历史的迷津里，我看见大唐最后苟延残喘的痛苦，看见民不聊生的悲伤，看见贪腐豪奢的肆虐……一个王朝断送在无数个黄巢一样追求国家核心利益的平民手中。那些遍野生长的狼尾草，那一片片松柏都在诉说着谁的悲伤？山陵无恙，古今万事，付之淹留，日起日落，江山永固的神话还在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血肉筑成的江山也和你的名字一样会被风吹落，被岁月湮灭。英雄末路的黄昏，你是否看见一个王朝最后惨淡的背影？黄巢杀人八百万劫数难逃的传说是否一语成谶，横刀砍下的八百万头颅不过是一颗邪恶的箭簇，让你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作者简介：杨辉峰，在《当代小说》《散文诗》《岁月》《秦都》《中国文学》《中国铁路文艺》《江门文艺》《咸阳日报》《陕西青年工作》等发表诗文等240余篇（首）。著有散文集《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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