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热衷于做官的古人们
讲个笑话。《新唐书·杜淹传》载,杜淹博学多闻,口才好,有美名。隋朝时,他跟好基友韦福嗣商量说:“今上喜欢任用隐士,苏威之前是隐士,现在他管做得多美。不如我们也隐居吧!”然后,俩人就跑到太白山里隐了起来。谁料,隋文帝得知后,很厌恶,直接给杜淹来了个“谪戍岭表”,发配到广东,守卫边疆。
这是终南捷径上翻了车。不过杜淹后来被秦王李世民赏识,弄到身边。后来又因其他事,被李渊贬到嶲州(四川西昌),但最后终于被皇帝李世民擢拔,得了美官。
杜、韦,光看这姓,就不是一般人家。这两姓在唐代,光宰相加起来就有二十多位。至今,西安市长安区还有杜曲、韦曲两个大镇,正是当年两大家族的聚居地。所以,杜淹、韦福嗣肯定不是寻常人家,就算不做官,也不忧生活。可是,他们还是想做官。
《大唐新语》里提到一位郑蜀宾,河南荥阳人,老得啪啪掉牙时,才得了江左一尉的官。亲朋送行,他赋诗道:“畏途方万里,生涯近百年。不知将白首,何处入黄泉。”后来,他真的死在了县尉的任上。还好没病亡在上任的路上,可毕竟客死他乡,也是惨兮兮的。他的诗已经预料到这些,可他还是奔官去了。
江南大才子文徵明,从二十七岁考到五十四岁,考不上举人,成了老秀才,做不上官。最后,经人举荐,终于补了个翰林院待诏。职衔好听,其实很低微。谁料,他居然受不了官场倾轧,几番打辞职报告,官做没到三年,不干了。敢情文老天真得可爱,到老都不知道官场那回事?
像文老这样辞官的也有,但大部分把辞官挂在嘴边的官员,到死也没辞。一种是赵孟頫那样“准拟新年弃官去,百无拘系似沙鸥”,但到底没辞,原因不好讲,可能是无奈。另一种,是一边在诗里写种豆啊,采薇啊,一边把官做得欢。不但没辞,还在乡里给自己弄一处别业,上班时口念苍生,休假时东篱把酒,真是进亦优、退亦优。
这种对于做官的热衷,自古而今,可能已经融入到中华民族的血液里了。就拿我家来说,我爸是农民,可却有着当官梦。这梦,于他绝无实现的可能,于是就寄托在后代身上。当年我刚做老师,他就跟我说,很多领导都是从老师里提上去的,你先做着。这话的意思,当老师没出息,做官是正途。后来他又想让我当兵,说,军队里提拔上去的干部,水平都高。他还如数家珍地提到一些教师、军人出身的大官(不少后来都进去了)。
可我对仕途实在毫无兴趣,我一看到电视上官员们的脸型,看到被优质舞花肉包裹起来的腮帮,以及能潾出半斤大油的耳垂,就感到审美受到羞辱。所以,我一直是一线员工,一直伤父亲的心。后来,我竟辞了职,彻底让我爸绝了望。他想不通的是,做官(统治别人)也要讲兴趣吗?不是与生俱来渴望的吗?在他的眼里,想当官是本能,而国家干部是最正当、最体面的职业。
杜淹那种,自然谈不上为了实现什么政治抱负,就是投个机,捞些好处。郑蜀宾、文徵明那种,是否为了实现政治抱负?不好说。按说这么老了,从县尉、待诏干起,除非发生奇迹,是不可能在死前做到宰相的。做不到宰相,要实现政治抱负就是空谈。抱负是什么?抱负就是兼济天下,这是古代读书人从小被灌输的伟大高尚情怀。而只有出将入相,才有资格兼济天下。所以,我觉得,他们毕其一生求官的动力,还就是对于宰相那把椅子的幻想,幻想皇帝能一眼看中他的才华,从而平步青云,即杜甫所谓的“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或者说,就算自己没可能做到,也可以因为得了官,给子孙后代做宰相打个铺垫。说白了,就是光耀门楣。
说来挺搞笑。古代,按全国几千万人,读书人少说也有几十万,宰相就那么几个,可非常多的读书人,都觉得自己最后会坐上那椅子,治国平天下。这种心理,跟买彩票差不多喔。
邓晓芒有个说法:百家争宠。用来形容古代文人热衷于做官的现象,倒也贴切。争鸣,是思想上的;争宠,是行为上的。先秦乱七八糟的国家一堆,诸子得以有争鸣的土壤。后世话术定于一尊,没什么可争的,一定要争,只能争宠。
你看,说破了就很不好。就算无法惹古人生气,也要惹嗜古人士生气,也要惹《清平乐》的追剧者们生气。我一向很少看电视剧,昨晚看了一集,没感觉,不喜欢,但有一句台词印象深刻。八大王对吕夷简说:“吕相莫要忘了,这大宋的江山,是谁家的江山?”吕夷简一时语塞。做大宋臣子的,就算你抱负再大,才干再高,贡献再多,切不可以为这江山是万姓的江山。就算北中国已是辽和西夏,大宋仍然可以华夏正统自居,既是正统,大家就无需争鸣,只需配合。
说这些挺无聊的,没什么建设性。如果我生在宋朝,可能会被人怼:如果你觉得大宋不好,就中个进士,去建设它,莫要在这瞎比比。
喜欢瓜瓜君书法的,请点击小程序进入拍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