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第108期：闲扯几句诗人

提到诗人，你会想到谁？再不读诗的人，都会答李白杜甫。今日一心感冒，做不成啥，脑子又不停地转，索性歪在榻上，用手机便签码字，闲扯几句诗人。

提到现当代诗人，我们会想到谁？郭沫若？一脚踢过。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为何只写旧体，不写新诗？有人说，他受旧文化浸害太深，也有人说，他这是深刻的节制。八十年代，海子北岛顾城异军突起。我有一问：倘若海子不自杀，顾城不杀妻不自杀，他们在当代诗史上的位置还那么重要吗？

所以，人们常觉得诗人与众不同，神经质，神经病。历史上确也有一些诗人，与众不同，比如屈原自沉，王勃藏逃犯又杀逃犯灭口。但我觉得，李白杜甫，诗艺既高，人格亦健全。

李白最好的诗，如《将进酒》《战城南》《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饯别校书叔云》《古风》若干首等，都是古体。印象中，李白是谪仙人，一等风流不羁，但他的诗不是从天上来。杜甫说：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又说：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都是赞美李白，参照者是六朝的三位诗人阴铿、庾信、鲍照。当然，李白不可能只学这三人，非但六朝，汉魏乐府、楚骚汉赋，他都拿为己用，更有自己的标签，比如酒和仙。读李白的诗，很少碰到生僻字，也很少看到炫技，几乎都是一往直下，浑然天成，因为他是天才嘛。又因为他是天才，所以时有跌宕章法或奇词妙句，让人忘记他的传统底色。李白的诗里，王子乔、谢康乐等仙人隐士意象的重复率特别高，遣词、句式雷同也很多，说明他对待诗歌比较随意，不像杜甫那样，可能随身携带保险箱，存放自己的诗稿。李白可能只用三分力气写诗，其他力气留着饮酒和成仙。说到底，在诗艺上，李白是集古之大成（这不是我说的），又因为天才，终成自家气质面目，高不可攀。

杜甫不同，他是唐代一位特别“现代”的诗人。这个跟很多人印象正好相反，因为画像上的李白总是大帅哥，杜甫总是酸老头。但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

为什么呢？李白写诗，感觉是兴致来了抖抖笔，杜甫是用绳命写。如果某人把写诗当成事业，他肯定不满足于只做个古人。怎样超越古人？杜甫从各方面尝试，比如题材。山水画、书法、瘦马、病桔、枯椶、老柏、长相奇怪的石头、水中立着的石兽、别人家的孩子，只要给他见到，就联想到自己或家国，统统写进诗里。写自己携家人漂泊，常是一副狼狈相（当然，不能轻信他是真狼狈）。之前的诗人，也有命运不济，穷愁坎坷的，但所写诗句尚算清新简洁，比如陶渊明。杜甫呢，叨叨复叨叨。从啰嗦程度上，杜甫完胜前人。为了开拓题材，他甚至不惜大拍马屁，写某官员的两个儿子是“孔子释氏亲抱送，并是天上麒麟儿”。诗圣也会俗态毕露，这也是人格健全的表现。

杜甫更从技巧下手，力超前人。这个话题太大，不好谈，谈两点。杜甫写过很多组诗，如《曲江三章》《三吏三别》《发秦州十二首》《发同谷县十二首》《前出塞九首》《后出塞五首》《遣兴五首》（三组共十五首）《秋兴八首》等等。写组诗，说明杜甫创作意识很强，组诗需要谋篇布局，需要大才来驾驭，不是谁都能写的。最重要的，这些组诗大都很成功，为何？因为我都会背诵。如果不是好诗，我也不会去背嘛。“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是《前出塞》里最差的句子，脍炙人口。最好的句子比如“隔河见胡骑，倏忽数百群”，写士兵临战的恐惧，非常好。组诗不是无病呻吟，除了艺术价值，还有别的价值。

第二点，往大里说，唐代很多诗人有外号或别称，都是后人给起的，比如初唐四杰、诗佛、诗狂、七绝圣手、诗仙、诗圣、诗神、诗魔、诗奴、诗鬼等，尽管这些称谓有好事之嫌，但似乎能说明一个问题：其他的称谓看上去都是专家，诗圣呢，是个全才。在儒家天下的古代，圣，是大大高于别的称谓的。孔子为后世儒家开了无限法门，杜甫为后世诗人开了无限法门。正如古人所讲，李杜是诗史双高峰，李白不可以学，杜甫则无法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