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碎忆【卷十二】
编者按:世界上不幸的事太多了,如同不幸的人的不幸的童年一样,让人发怵,但是人生不只是悲哀,霉运到头了,剩下的就全是好的。我该多幸运,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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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从来没有问过上帝我会如何失去你。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你。
就像小时候从来没想过一摞一摞承载着我们童年的课本有一天会被装进麻袋里,然后收废品的老人用很大的杆秤来称它们的重量。
三十二公斤。
呵呵,三十二公斤——也许,这就是我们童年的重量。然后,以每公斤五毛钱的价格把这些只用过一次的童年卖给回忆。
童年,在命运面前总是廉价得凄凉。
2
你不在我的童年,却是我在童年最深的牵挂。
曾经的曾经,她总是坐在离任南和任筱洛很远的地方,那个时候,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空阔而寂寞。
“孤寂是因为我喜欢隔着虚无的窗子看你。”
她把手揣在衣袋里,迈着轻柔的步子,像是踩着贝多芬《月光曲》的节奏,走在弥漫着忧伤的秋季。
孙幼倩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深邃的眸子没有一丝灵气,就像是一眼忘不见底的枯井——
没有快乐和悲伤,也没有那个叫做天真的东西……只有那隐藏在冷漠中不被察觉的一丝孤独。
那年以前,任筱洛从来没有听见她说话,无所忌惮的孩子总是好奇于她的冷寂和沉默。
“哥哥,晴姐姐是个哑巴吗?”任筱洛曾经这样问任南。
“谁说的?你晴姐姐的声音很好听。”任南抚着她的头说。
“那我怎么从来没听见她说话?”
“你和她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睛了吗?”
“看了,可她的眼神很冷。”
“只要你看了她的眼睛,那她一定就跟你说了很多,但你的眼睛没听见——她老是用眼睛说话。”
她用眼睛说话,但你的眼睛听不见。
就像是黑白的默声电影,演员把所有的台词都说给你的眼睛听。
后来,任筱洛总喜欢一直盯着晴姐姐的眼睛看,睁圆了她的大眼睛想要在那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望见什么有趣的东西——
于是,十年后,她在那里看到了流泪的自己。
3
任筱洛听见任梦晴说的第一句话——
“我想参与你的未来。”
那个声音很陌生,也很熟悉……大概是在梦里听到过吧。
4
她的童年被人戴上了面具。
儿时全部的记忆,是爸妈在客厅里吵架和在卧室里打架的声音……
她习惯了在吃饭的时候,饭桌会突然被掀翻掉,桌上的饭菜全都洒在木地板上,汤汁就像逃窜的泪一般钻进地板的缝隙里;
她习惯了在看电视的时候,把电视的声音无限制地放大,好让电视的声音盖过爸妈卧室里的打斗声和自己的哽咽;
她习惯了在台灯前看书时,妈妈走进来抽噎着向她道歉,然后把几张红色的钞票塞进她的书包里;
她也习惯了在爸爸摔门而去之后,关掉客厅里的灯,然后站在落地窗前,在黑暗里望着爸爸的黑色桑塔纳驶出小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语言总是要述说回忆——
但任梦晴没有过去。
仿佛是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暴雨,所有的记忆都被冲洗干净,顺着水流跌进了阴冷的暗沟,沉默着,在城市肮脏的地下迷宫里,穿行、挣扎。这就是宿命。它就像是中世纪用来处以火刑的十字架,以祈祷和纯洁的名义取人性命,虚伪得淋漓尽致。
那个黄昏,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望着缓缓下坠的的夕阳,日光渗进她的眼泪,放着微弱的光芒。她不自觉地朝着如血的残阳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的那一缕光明。但是,没人能够抓住光——
你只能看着光线渐渐黯淡,温暖渐渐失去;然后,敞开你单薄而苍白的怀抱,迎接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明天,太阳会升起,而我却不在这里了。”
第二天,她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登上了去上海的飞机。
爸妈那段杀死她童年的婚姻也在那天死了。
而她的心却没能活过来。
前一夜,小洛对她说——
“我怕会像爱上那个人那样,爱上你。”
呵呵。
我也怕会像失去那两个人那样,失去你。
2012年12月21日,是他们说的世界末日。我逃过了末日,却逃不过你的宿命。
爱与伤害总是相辅相成,愈是爱得热烈,就愈是伤得彻底。就像是两个胸前挂着荆条的人相亲相拥,拥抱得越紧,荆棘的刺就扎得越深,一直地扎下去,直到穿透了肋骨,刺破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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