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主义】显而不易见:国际关系理论中的种族主义 | 国政学人 第45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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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作者】Errol A Henderson,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国际关系副教授,研究兴趣包括国际关系、战争与和平、文化与冲突、非洲政治与非洲研究等领域。
【编译】冯毓婧(国政学人编译员,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系)
【校对】刘颖哲
【审核】姚寰宇
【排版】王欣月
【美编】聂涵琳
【来源】Errol A Henderson (2013) Hidden in plain sight: racism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26:1,71-92,DOI:10.1080/09557571.2012.710585.
期刊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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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国际事务评论》(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于1985年创立,是国际关系同行评审学术期刊,以季刊形式发行。由剑桥大学国际研究中心(现隶属牛津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编辑,Routledge出版。据2019年Journal Citation Reports显示,该期刊影响因子为1.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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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不易见:国际关系理论中的种族主义
Hidden in plain sight: racism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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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rol A Henderson
内容提要
本文论述了种族主义在国际关系理论中的中心地位,考察了国际关系理论三大范式在多大程度上是以种族主义(主要是白人至上主义)为导向的,这些观念存在于无政府状态这一基本结构中。本文认为,由于无政府状态以及其他充满种族主义的概念在这些范式中的核心地位,白人至上主义(white supremacism)的观点不仅与国际关系理论的起源有关,而且对国际关系理论产生持久的作用,影响了从新现实主义到自由民主的和平主张等当代观点,以及建构主义的观点。
本文分四个部分,首先,文章回顾了白人至上主义在国际关系起源这一学术研究领域中的中心地位。其次,文章讨论了蕴含种族划分的社会契约论对无政府状态概念的作用,而无政府状态是大多数国际关系理论范式的出发点。接着,文章探讨三大范式是如何从社会契约论中派生出无政府状态概念的。最后总结并反思了种族主义在国际关系理论中的历史作用和当代影响。
文章导读
01
国际关系学中的种族与种族问题研究
种族主义不仅仅是偏见,而是以似是而非的种族概念为基础的,由体制权力(主要是国家权力)所反映和支持的信仰、实践和政策(Henderson,2007)。一个多世纪以来,社会科学家普遍认为,种族和种族主义是世界政治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在国际关系领域,种族和种族主义在早期核心理论家的作品中占据重要地位,但如今已越来越不受重视。
早期理论家的早期文献立足于社会达尔文主义进化论,假设了一个由欧洲白人及其在美洲等各地的侨民支配的种族等级制度。这种观点认为,在各种种族中,白人是文明的,且为了较小的种族能够摆脱其野蛮状态实现文明的进步,他们需要承担“白人的负担(white man’s burden)”来开化非白人。这种观点服务于西方主要国家的国内和国际政策,为奴役、帝国征服、殖民化和种族灭绝等白人种族统治政策的合理化提供依据。在某种程度上,种族等级制度指导着白人占主导地位的国家与其他行为体互动的国际政治。更为准确地来说,当时的国际关系学应当被称为“种族间关系”(Du Bois 1915; Lauren 1988)。因此,现代国际关系学领域兴起时的早期文献直接将种族问题作为研究的主轴,也就不足为奇了。
国际关系领域的初期学术研究保留了对种族和白人种族优越性的关注。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这些研究经常试图合理化和呼应那些预言种族战争的情绪,认为种族战争将由非白人所导致,因为他们变得越来越有“种族意识”。由于担心招致种族仇恨的爆发而出现“种族战争”,学界认为不宜公开展示白人的种族优越感。实际上,这是对种族隔离中“隔离但平等(separate but equal)”原则的知识合理化【1】。学界新兴的种族实用主义(racial pragmatism)观念自认为是种族至上主义哲学的替代物(1998,93),甚至有时还提倡文化相对主义(cultural relativism)观念。文化相对主义与白人至上主义的内涵是相当一致的,它在学术界和政策界的兴起其实是白人至上主义话语的最新变化。
二战后,即使联合国等主要国际机构促进种族平等(racial equality),但它同时继续纵容作为二战胜利者的帝国主义列强征服数十亿非白人人民,无法在实质上改变种族主义的状态。后来第三世界的反殖民主义斗争挑战了这一状态,因此在战后时代人们越来越多地研究种族和种族主义问题。
诚然,种族和种族主义不仅是国际关系领域的基础,而且由于其在国际事务处理中的重要地位,它们对国际关系学领域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然而,这样的核心地位以及重大影响却与国际关系学中关于这一问题的主流学术研究的相对匮乏形成了鲜明对比。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明显的差异?学界意见不一,有人归因为学界对理论和解释的主要理解对种族概念的边缘化作用(Doty,1998,145),有人认为,这与将抽象理论优先于历史分析的方法论取向有关。此外,有学者认为,种族在国际关系中并没有被忽视,而是“被赋予了沉默的认识论地位” (Persaud and Walker,2001,374)。其他学者进一步将这种沉默与“不可见性”联系起来,“不可见性”指将社会关系的具体方面或思想形式从一个研究领域中移除 (Maclean,1981, 110)。部分学者承认,在主流的国际关系学话语中,存在着针对白人种族主义的“反关注规范(norm against noticing)” (Vitalis,2000)【2】。
然而,最关键的问题是,种族主义如何影响国际关系理论的主要范式,如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首先,种族主义主要通过影响支撑范式的经验论假设、伦理学假设和认识论假设来影响国际关系理论。这些假设可以单独作用,也可以合并作用。其次,我们需更充分地探讨伦理假设、认识论假设和经验性假设是如何成为国际关系学重点议题的基础的。本文认为,这些种族主义假设的主要来源是大多数国际关系理论的主要理论构架,即自然状态、社会契约和由此产生的无政府状态概念。
02
种族契约:社会契约的基础
国际关系理论以自然状态(the state of nature)和社会契约(social contract)为出发点,因为这些概念反映了并贯穿了国际关系学者所描绘的无政府状态,而无政府状态被广泛认为是区分国际政治和国内政治的关键变量。
国际关系理论将无政府状态概念化,其主要来源是霍布斯、洛克、卢梭和康德等社会契约论者对社会建立之前的人类互动的假设,他们对自然状态的不同描述被国际关系理论家用来对全球系统进行概念化。然而社会契约论者的自然状态概念实际上植根于一个更广泛的种族契约中,种族契约将人类分裂成种族,并在他们对社会的基本概念中建立了白人至上主义者的等级制度,反映了一种以种族划分的二元论观点。由此,这种固有的种族二元论传承至社会契约论所派生的国际关系理论,至今仍然存在于以其假设为基础的国际关系理论范式之中。
在简要讨论了霍布斯、洛克、卢梭和康德等人关于自然状态的重要概念阐述,以及其中的种族主义二元论观点之后,本文认为,社会契约论者的种族主义二元论为国际关系学的无政府状态论述提供了依据,这些论述借鉴了他们的自然状态观。
下一节将讨论社会契约论中固有的种族主义如何成为国际关系理论家所论述的核心,并利用这些论述设计继续指导国际关系领域的范式。
03
无政府状态与世界政治:国际关系理论的热带根源?
无政府主义的种族主义概念成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建构主义三大国际关系理论范式的核心。国际关系学自诞生以来就关注无政府状态和权力问题,然而这种无政府状态很大程度上被认为存在于“劣等”种族的“原始”政治中——主要存在我们现在所认为的第三世界的热带地区。
现实主义理论建立在一个种族等级秩序的合理化基础之上,来自热带地区的无政府状态要求白人对殖民地进行管理,其实这不过是学术上打着“白人的负担”的幌子为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辩护罢了。对于理想主义/自由主义理论来说,其理论根源并不在于对人类可以改进、上帝赋予个人权利、民主、自由贸易和法治等古典自由主义原则的理想化,而在于将白人种族主义秩序强加给整个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土著居民。基于此,尽管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自由主义者在全球体系对白人及其国家和政治机构的影响上存在分歧,但是他们一致支持白人在国内对非白人少数群体实行种族歧视,在国外对非白人国家实行种族统治,这在非洲地区和西欧及美洲少数族裔群居地尤为明显。尤其是(新)现实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论点的出发点都是沃尔兹描述的无政府状态,即热带地区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非洲社会制度。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自由主义理论对种族主义的一致性不仅体现在其理论的创立过程中,还体现在用无政府状态的概念为主要范式提供依据。
对于建构主义者来说,建构主义与沃尔兹的体系结构的融合更为明显。温特认为最先进的文化体系是康德文化体系,这意味着他认为西方国家才能帮助第三世界社会进步从而使其摆脱较落后的处境,因此结构转型和教导其他国家如何实现进步的责任就落到了大国的肩上。弱小国家根本没有改变国际体系的希望。然而其观点与沃尔兹的观点相悖:沃尔兹寻求系统维护和平衡,而温特寻求转型;沃尔兹认为权力优先于进步,温特的观点则正好相反。
尽管范式存在分歧,但都集中在热带地区无政府状态概念上,这种概念强化了世界政治中的种族主义二元论,二元论反过来又表现在源自这些范式的突出论点中。
04
反思与总结
不难追溯种族主义在国际关系理论中的作用和影响,这种作用具有历史性和当代性。19世纪晚期和20世纪早期的国际关系理论家在种族主义二元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全球无政府状态的概念,这一概念继而对国际关系学主要理论范式产生了影响。国际关系理论家们创造了“文明的白人”角色,这些角色通过白人主导的国际权力关系体系提供和确保全球秩序的维护,还构建了一种针对非白人的殖民征服体系。
种族主义通过对国际关系理论的影响,进而影响到国际关系的相关研究。范式在广义理论层面上的二元论强调、指导和说明了从中衍生出来的更具体的二分法,并应用于非洲政治进程和其他地区研究中。就针对非洲的国际关系研究而言,学者们常常将非洲黑人的原始主义和特有的野蛮与西方白人的进步主义和普遍主义的人性放在一起比较,从而形成非洲部落或种族的持久战争与西方民主的和平的鲜明对比,由此导致了该领域学术研究的两个结果。
一个结果是,学界针对白人种族主义的“反关注规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它导致那些想讨论种族主义的人保持“沉默”。在主流期刊或者主流媒体上,学者需要为与白人种族主义有关的暴行----特别是针对黑人的暴行----提供适当的委婉说法,或者强调白人至上主义和殖民主义等做法是非白人群体的责任,而非白人的,从而遏制对学术界白人种族主义在历史和当代的表现形式、做法和制度方面可能面临的挑战。
另一个结果是,针对白人种族主义的“反关注规范”使得国际关系学者在教授国际关系发展史时,忽略了殖民主义作为国际关系学起源核心的重要性。也就是说,我们的叙事创造了一种徘徊在自身历史之外的学术虚构,它也使关注白人种族主义的观点被压制或边缘化。这反而证明了白人至上主义是国际关系学领域的核心。
总而言之,种族主义构成了国际关系主要理论框架的基础,为国际关系研究和政策提供了依据。这些建立在种族主义主张之上的论点与其声称要解释的世界政治本身脱离了联系。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在主流国际关系话语中一直存在针对白人种族主义的“反关注规范”,国际关系分析人员无法准确地阐述国际关系的思想史,无法准确地解决该领域的理论发展问题以及理论建设的前景问题,从而无法为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带来有意义的研究和政策。
译者评述
乔治·弗洛伊德之死以及由此引爆的大规模“BLM(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反种族主义抗议运动标志着世界民主化进程中的一个历史性时刻。种族主义一词再度进入公共视野,这样的发展是偶然,更是必然。美国种族主义深深植根于历史与现实之中,但却一直被主流群体的显性或隐性歧视所边缘化,导致了其“存在但被忽视”的地位。正如本文所述,尽管种族主义对于国际关系理论的源头:无政府状态与社会契约概念有着重要的影响,但毫无疑问,直到今天,西方中心主义在国际关系理论及研究方法的主流地位依旧不可动摇,种族主义始终“沉默”。
在已有的国际关系研究中,种族与种族主义被国际关系学所忽视,一方面与西方中心主义的理论研究对于非西方世界的思维方式既无知又不屑的态度有关。长期以来形成的西方理论标准和“唯大国论”的研究范围锚定,使得地理上看似缺乏研究价值、形式上难登公认的学术期刊之堂的非西方国际关系思想在国际关系学领域始终处于劣势。另一方面,满足西方理论标准条件的西方学者,在针对非西方地区的研究中,也往往根据西方国家制定的标准来评估非西方国家或者地区,而非考虑非西方地区本土学者对该地区的不同理解。因此,大多数国际关系学者针对非西方地区的研究即使不是排斥性的,也是存在偏见的。有趣的是,正如纳尔·比尔金和西巴·格罗沃吉等学者所认为,这样的“忽视”是一种思想上的种族主义形式。【3】此外,国际关系专业的学生所学到的东西仍将是少数人撰写而成的,已有的理论和研究无法为研究这一领域的人提供必要的多样性视角,更难以充分把握当代全球体系的动态。最重要的是,它限制了该学科学生的对不同世界的想象力。
国际关系学不应该忽视种族主义。在思想史上,国际关系领域无法摆脱种族主义对其理论及思想的影响;在研究范围上,国际关系领域也难以忽视构成现代国家形成的殖民历史与非西方地区的崛起对国际体系的影响。因此,国际关系学者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努力:首先在专业和权威学术期刊和国际关系专业协会中更具包容性和多样性,适当提升种族问题研究学者和非西方地区学者的参与比重,努力招聘、培训和留住能够提供新观点的学者,而无论人种肤色。其次,在国际关系教学中应当承认种族和种族主义的作用,并尝试脱离西方中心的视角提高对非西方地区理论研究方法的批判取舍,也可以开设涉及更多研究领域的课程,如人权、环境政治等,为相关学术以及非白人学生创造研究切入点。【4】尽管如此,这样的努力更需要的,是在国际关系学界有影响力的人物或者机构的认可与推动。
当前,新型疫情和全球范围内一系列变革运动的轮番上演表明,首先,人类所面临的挑战超越了国家的地域性和种族的狭隘性,其次,基层正逐渐出现跨国的来势汹汹的民主力量。对于人们来说,世界的种族主义病症正如现在席卷全球的新冠病毒一样,我们不能放任忽视,我们只能直面挑战。
【参考文献】
[1] 毛艳. 美国黑人政策中的“隔离但平等”原则[D].吉林大学,2007.
[2] Vitalis, R. (2000). The Graceful and Generous Liberal Gesture: Making Racism Invisible in America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Millennium, 29(2), 331–356.
[3] FP News, “Why Is Mainstream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Blind to Racism?” July 2020,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0/07/03/why-is-mainstream-international-relations-ir-blind-to-racism-colonialism/. (Accessed July 21,2020)
[4] FP News, ”Why race matter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June 2020,https://foreignpolicy.com/2020/06/19/why-race-matters-international-relations-ir/.(Accessed July 21,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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