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师斌(陕西省)
小姐寄来一袋家乡的腌菜,并打电话告诉我,全是用山里的野菜腌制的,吃时用煮熟的五花肉爆炒,下米饭特别香。我掂着手里黑乎乎的腌菜,仿佛掂着一坛浓缩了家乡味道的陈年老酒,童年时满山遍野采摘野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家乡在秦巴山区陕南农村,那里雨量充沛、气候湿润,草木葳蕤,生长着各种野菜。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缺衣少食,饥肠辘辘的岁月里,田坎地头边鲜嫩的野菜,自然成为人们餐桌上常备的珍羞美味。我们这些毛头小子,采摘野菜,也成为童年生活中最富情调的趣事,在那山梁坡坎、沟畔渠边,时常晃动着我们背着背篓、爬坡上坎的身影。在众多的野菜中,当属折耳根生长最普遍,也最受欢迎。折耳根,又名鱼腥草,生长在田坎边的草丛中,或是茶园的荒林里。摘来用清水洗净,直接凉搅,生脆鲜嫩,清爽可口,入口有丝丝的鱼腥味和淡淡的清涩味,是农家餐桌上最好凉拼。在春雨潇潇的四月天里,母亲泡好大米,磨完米浆,忙着在厨房蒸米皮。每次蒸米皮,她都让我和小姐采折耳根作底菜,家里人多粮少,蒸的米皮往往不够吃,只好配以野菜当主食。我与小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光着脚板,管着裤腿,提着竹筐,拿着小弯刀,穿梭在湿漉漉的田埂间。田里的油菜花开成一片花海,金灿灿的花瓣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雨珠。痴情的蜜蜂一动不动地爬在花心上,任凭毛毛细雨淋湿了翅膀。鲜嫩的折耳根刚刚长出两瓣绿叶,柔柔嫩嫩的,像初生婴儿的耳朵,在荒草中微微地战抖,细细的雨丝,挂在尖尖的芽角上,摇摇欲坠的明亮。雨水打湿了我们的裤腿和衣袖,也打湿了小姐额前蓬松的刘海。我看见她发稍上挂满亮亮的水珠,几滴滴在了脸颊上。我们把采来的野菜,在溪水里一根根洗净,折耳根的本色方才显现出来。一半是白白的脆根,一半是绿绿的嫩叶,湿漉漉地躺在竹筐里,一路走一路滴滴哒哒地滴着水珠,仿佛装着一筐山里的雨雾。母亲把鲜嫩的折耳根与蒸好的米皮拌在一起,白净柔软的米皮、油绿鲜嫩的折耳根,再配上香辣红通的油泼辣子,简直是色香味俱全。然而,我的碗里却没有一根野菜,全是白花花的米皮,母亲说,我还小,正长身体,要吃好点。看着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我悄悄走进厨房,换了一碗有野菜的米皮。那碗米皮拌折耳根,香在了嘴里,也挂在了心头,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另一种是野葱,圆圆的葱头,细细的葱茎,绿绿的葱叶,形似小葱,但比小葱细弱,有圆圆的葱头。生长在海拔较高的荒坡和丛林中。野葱味辛香,有淡淡的草木和泥土气息,不能单独作为菜肴,但把野葱切碎,与辣椒面搅拌,用热油呛泼,再放陈醋、味精等调料,做成醋葱辣子,是最好的开胃菜。清明前后,几场春雨,荒坡上的野葱像雨后的春笋,“噌噌”地拔节抽叶。我们一群吃不饱肚子的野孩子,每天下午放学后,像猴子一样在山上四处乱窜,摘地里的碗豆角、采山上的野草莓。当然,采野葱更是分内之事。荒草丛中,一根根嫩绿的野葱,又细又长,散发着浓浓的辛香味,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摆着细长的叶子,像一条摇头摆尾的美人鱼。尤其是那嫩嫩的绿,直扑眼底,诱惑着人去触摸它、采摘它。我们在荒草丛中猫着腰钻来钻去,寻找又粗又壮的野葱。谁采到了最好的,情不自禁地高声炫耀,其他人便争先恐后地扑来,像挖开了一座宝藏,你争我抢,大声叫嚷。跑累了,坐下歇口气,炫耀着各自的收获。抬头相互望望,人人一身泥土,一头汗痕,活脱脱像个泥猴,手划破了,脚流血了,但大伙全然不觉。回到家里,母亲把采摘的野葱做成醋葱辣子,再做一锅菜豆腐稀饭,白净滑嫩的豆腐、粘稠味酸的稀饭、辛辣清香的醋葱辣子,红绿白组合在一起,香辣酸交融为一体,无论是颜色、还是味觉,都让人有狼吞虎咽的饕餮之感。那顿醋葱辣子配菜豆腐稀饭,连同荒山上采野葱的快乐,成为我童年难以忘怀的记忆。还有一种是香椿。家乡多香椿树,房前屋后全是又高又直的椿树,所以香椿也就成为最普遍的食材。不过,人们很少吃新鲜香椿,嫌味苦,吃进肚里刮油。大多是把新鲜的香椿在沸水中淖过,晾至半干,切碎伴以盐、青辣、花辣等调料,放置于密封的坛中做成腌菜。想吃时取出一些,与油浸浸的熟腊肉爆炒,是下米饭最好的菜肴。采摘香椿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农历三月阳光明媚的午后,母亲把一把锋利的镰刀绑在一根长竹竿上,在屋后的树上钩香椿,但这只能钩一些低矮的嫩芽,高的则够不着,需要叫我们上树去折。我们这些山里的野孩子,最擅长爬树,再高的树,“噌噌”几下,也能上到树顶。不过爬椿树却不容易,椿树光滑高大,枝丫少,爬上容易往下滑。我用尽全力,爬一段歇一会,最终还是爬到树顶。母亲在树下不停地叮嘱我要小心,小姐则跳着脚跟叫喊着,指点我摘这朵浓密的、折那枝粗大的。折下的香椿像一朵云彩,从高高的树上悠悠地飘下,有的落在坡坎上,有的搭在小姐的头顶上。有时我故意使坏,折下一根较粗的枝丫,砸在跳上跳下的小花狗身上,疼得它汪汪地叫,我开心得格格地笑。有一次,我与小姐去打猪草,在地坎边看到一簇低矮嫩绿的香椿,我们满心欢喜地摘满了背篓,以为回家母亲会夸奖我们。没想到,母亲见到后吓了一跳,让我们赶紧倒掉。原来,我们误把漆树的嫩苗当成香椿摘回家。漆树是没人敢碰的,一挨上就会中漆毒。那天晚上,我与小姐浑身发痒发肿,肿得像个大胖子,差点要了我们的命。从那以后,我对香椿始终存有畏惧感,不敢轻意去采摘。不过,腌制的香椿炒腊肉,倒是我最喜欢的下饭菜,闻到那浓浓的醇香味,就会神魂颠倒、垂涎欲滴。长大后离开老家,再就很少吃到家乡的野菜,特别是母亲去世后,家里再也没人想着采野菜来吃。今年清明回家给母亲上坟,母亲的坟边长满绿茵茵的野菜,一根根在微风中摇曳着柔软的绿叶,仿佛在向我招手示意。我忽然忆起了童年时满山遍野采野菜的点点滴滴,忆起了母亲做的米皮拌折耳根、醋葱辣子配菜豆腐稀饭、香椿腌菜炒腊肉,心里不由得一酸,泪水漱漱地往下掉。童年那些快乐的时光、那些“妈妈的味道”,恍如天边缥缈的云彩,如梦如幻地飘浮在眼前,它让我怀念,让我回味,更让我留恋往返。家乡的野菜,像一抹浓浓的乡愁,承载着童年的记忆和“妈妈的味道”,悠悠地回荡在心头。
作者简介
祝师斌,大学毕业后进入部队,现在宝鸡市级某部门工作。系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家乡》等文学杂志和《西安晚报》、《宝鸡日报》等报刊,以及各种网络平台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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