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历史:我叔,以及《梦驼铃》
我叔故去十五年了,他是个很不赖的人。
我叔聪明,热心,随和,一辈子人缘都好,听说过世的时候场面隆重,很多同事和朋友前来吊唁,很风光。这算是对叔一辈子做人的肯定,也是为儿女打下的一个基础。不过我没办法到场,因为那年我正在乌鲁木齐蹲着呢,陪着老板在挑选演员和厨师,做手抓羊肉的,耍杂技的,等等,我们要用火车把他(她)们都运到福州去做活动,那次活动赔了不少钱。
听到叔忽然过世的消息,我感觉有点恍惚,因为我在新疆。这是我头一次来新疆,更让我感觉诧异的是,新疆本是我叔的地盘。事实上我叔算是把青春献给了新疆的。在离去的当口我能恰好在这里,是要我替叔再看一看他日思夜想的大漠和草原吗?
记得刚考上大学那年,我就独自跑到盘锦去找我叔,那时候火车很慢,且没座,我学会了用一块雨衣把自己顺在座位底下,任凭列车员拿拖把捅我也不肯出来,到了沟帮子,天还没亮呢,据说这里离油田还几十公里呢,我又坐上了去往盘锦的长途车,昏沉沉停着一路上东北腔在吵架,经过大洼,经过许多陌生的地方,看着窗外灰朦朦的草甸子,一路颠簸最后仍旧迷路,不得不找了个小站,给叔打电话求援。
很快叔带着单位的车来接,看到我很振奋,指着同样灰蒙蒙的窗外告诉我那里可以在晚上开着吉普车打黄羊,猎狍子。而我只想睡觉。
我叔跟我爸挺像的,但是脾气比我爸好,想必他未曾介意那时候的我仍旧没有走出敏感年龄整天混不拉唧的,不仅如此,还买回来整桶的毛爪蟹和巴掌宽的带鱼来喂我,从这时才知道辽河流域也是物产丰美之地。到了晚上,叔和婶子打开日本的砖头卡座录音机(都是追逐新科技的人)放给我听张明敏的《梦驼铃》,那时的我仍旧是浑噩的,不懂这种边塞歌曲对叔和婶子意味着什么,直到我再长大一些,又一些。
叔和婶子是同学,在火红的年代相约奔赴了大西北,去新疆建设克拉玛依油田。那时候的学生总是革命浪漫主义的,血总是热的,可毕竟与家乡远隔数千里外,于是正如歌里唱的:
攀登高峰望故乡
黄沙万里长
何处传来驼铃声
声声敲心坎
盼望踏上思念路
飞纵千里山
天边归雁披残霞
乡关在何方
叔的身体不好,喘,经常掏出一罐扩气管的药来一口。胃也不好,记得那时候到处淘换胃仙U,港产的,听说很好用的样子。这些都是在新疆工作所赐。听说冰天雪地中为了抢进度,叔也像王进喜一样跳进冰冷的混凝土中人肉搅拌,落下病根儿,不知道那人肉搅拌出来的混凝土现在住着什么人,还记得当时奋战过的人不记得。
辽河油田是大片大片的湿地,过去叫沼泽,鸟多,水多,隔不远就是几台磕头机,一上一下乏味地动着,记得叔曾经担忧地说,这里的油也就是再打上十五六年,然后就没油了。现在这个时限已经到了,不知道那些磕头机是否已经变成了墓碑。
清明时节了,想告诉我叔,当时,我替你看过克拉玛依,替你看了大漠孤烟和茫茫戈壁滩,替你唱了《梦驼铃》,人呐,有人记得你,你就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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