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 (5)
阿云 (5)
阿云站在自己的那个小间里,看着窗外,外面楼房之间狭窄的空地里,有几棵叶子零落的月季,开着单薄的红花,花坛里杂草和垃圾并躺,一个小孩子骑着小三轮车摇头晃脑的过去。
如果现在在家里,妈妈会煮一锅绿豆汤吧,解暑又好喝。
她很想家,想回到不用独自面对狰狞生活的过去,想和亲人一起挤在窄旧的家里,头碰着头,相互以安慰。
穷人的生活如纸单薄,一点风雨,即破洞百出。爸爸出车祸躺在床上五年,家里生活一落千丈,妈妈照顾病人之余摆了一个小摊,卖各种零碎,只能勉强糊口,年轻时也曾秀丽的妈妈如今只剩愁容。久病床前无亲戚,亲友们被他家借钱借的怕了,唯恐躲避不及。
她默默计算着生活费和自己省下的一点钱,这次给妈妈的钱又少了。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老板娘扣了四百元,因为一个客人抱怨他们伺候不经心,刮坏了她自带的礼服,要 赔偿要道歉。 她涨红脸分辨不是她的错,她在后面已经提醒客人避开带刺的花丛,客人走的快还是碰上了。老板娘竖起眉毛:你怎么不扶着她走!同事们平时也有说有笑,一旦事关利害,却冷眼旁观,无人出声。
阿云回想当时的场面,心灰意冷,人心和嘴脸让她退缩。
离家之前,父母拿出积蓄,让她考了驾照,以为可以在城市里多一条谋生的路,靠她一副单薄的肩膀缝补这个家。然而城市之大,却不是一个十九岁打工女孩的栖息之地,它只需要她卑微的献出体力,它竖立起铜墙铁壁,要她匍匐,要她忘却青春,熄灭期望,做千万只蝼蚁中的一员。
她搂住自己的双肩,想象有人给她力量,把她撑起来,顶住这样的生存。
没有人来,没有人伸手,没有人询问。
她靠在窗前,轻轻的叫自己的名字,仿佛有个人在喊她:阿云!阿云!
手机响了,是她的妈妈,每次妈妈打电话来,她都心惊胆跳,唯恐爸爸的病情恶化: 妈,爸还好吗?
妈妈在另一头回答:还熬着,你不要担心,我就是想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隔壁的男人又在肆无忌惮的看他的爱情动作片,声音传来,房东把一套三居室格成八间,板墙壁单薄,一点风吹草动,人人尽知。
阿云一手堵着一边耳朵,一手把手机压紧在另一边耳朵上:妈,你有没有后悔嫁给爸爸?
妈妈有点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有的时候也有的,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结婚的时候谁想得到几十年后的事情啊。他是你爸,我要是离开他,他就活不了了。你等一下啊,你爸背疼,我给他吃点药。
电话里是急急走动的声音和苍老痛苦的呻吟。阿云的心揪起来,爸爸身体越来越衰弱,各种问题接踵而至,妈妈没钱带他去看病,只能买点药凑合着吃吃。 她想起来小时候爸爸每天骑车送她去上学,再大了,晚上做完功课,爸爸给她做宵夜 。
她不敢再想,怕自己要哭出来。她恨自己无能为力。
妈妈回来了:阿云,你自己身体还好吗?
阿云说:我很好的,不要担心。
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有人帮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
妈妈声音高起来,多了焦急: 什么样的人啊?
阿云:妈,你别急,我还没点头,那个人年纪比我大,做生意的,是个有钱人。
妈妈狐疑:到底多大啊?你要小心,先不要答应,等妈托到人去你那儿看一下。你在外面,妈妈真的不放心,我在家一听说什么女孩子被骗的新闻,就心里发抖。
阿云忍住哽咽:妈,你想太多了,这里很好,风景漂亮,楼房很高,马路边上都是花,人都很有礼貌。 等我过几年攒下钱,接你们过来玩。
电话挂断,她跌坐在床上,掩面哭泣起来。
外面走道一对情侣走过去,听到了,男孩犹豫的停了下脚步,女孩拽他的胳膊,小声说:别管人家闲事 。
天黑了,对面楼房的灯光亮起来,照进这个狭小的房间,照住一个困顿无助的异乡人,照住一只飞蛾身不由己,扑向大火。
城市上空,一顶明月叹息着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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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云没有去上班,茫然的走在街上。
车轮涌动,压碾谁的梦想。
阳光刺眼,穿透谁的坚持。
人群斑驳沉默,谁又能给谁希望?
她在烈日里身体冰凉,想起小时候看的哪吒动画片。哪吒割肉剔骨,偿还父母,她那时看的害怕的哭,扑在爸爸怀里。
这身血肉破碎了,不过是城市的一滩污水,舍去了又怎样?
她打开微信,找到同事给她的电话,颤着手给李总发了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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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年近五十,企业成功,老婆在海外给孩子陪读,他在国内无拘无束,正是享受的好时候,用力打拼十几年,人生得意需尽欢,越往上走,他越把规则和束缚看穿。
他年岁增添,用钱愈大方,也越喜好青春女伴。
他惯常流连会所和俱乐部,一干好友私密、安全又随意。近来对歌台舞榭有点厌倦,精明计算屈意承欢见得多了,他想换一种纯情女孩,就有好事者贪一点好处,借了名义,聚了几个不知情的女孩,让他一旁挑选。
他辗转花丛,经验丰富,看出阿云清白柔顺,且生活拮据,在一个金屋里关几年大概不会出什么事。
消息递过去,对方回绝了,他也不以为意,大概是时候没到。
他看到短信的时候,露出微笑,现在时机不就到了吗? 继而心热起来,立刻打电话让司机去接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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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苍白着脸站在房间里,李总笑眯眯,眼神扫过她全身,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远远坐到沙发一头。
男人看着这朵百合花,心中得意,坐过来,拉住她的手,安慰她:不用紧张,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你是好女孩,这里一张卡,你先拿去用。
阿云捏住那张卡,微微颤栗。
他察觉出来,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去洗澡:等会儿我们出去,给你添几套衣服,女孩子打扮一下就更漂亮了。
阿云步履不稳,拌着脚,进了浴室,关上门,身体一下子软下来,滑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妈妈,请你原谅我。爸爸,宽恕我。
她喃喃自语。
手放到衣服上,又无比悔恨起来。
我做错了吗? 是否从此堕落不再回头?
她的指甲掐到肉里,问自己。
她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
房间窗帘拉上了,她走过卧室门前,看到男人在换衣服,幽暗的空间里,只见鼓突的腹部和贪婪的眼,仿佛一头野兽。
她血涌到头顶,心中大恐,一瞬间觉得即将踏入深渊,转身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