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 | 请启功题字
刘心武:请启功题字
这个题目有问题。但又确实该是这么个题目。怎么回事?听我絮絮道来。
我虽然出生在成都,祖籍却是四川省安岳县。安岳这个地方知名度不高。一位同乡夸张地说,历史上安岳属于“兵家必弃之地”,烽烟在远处,那里还很安静,却已改朝换代,大局定鼎,新政权派人去接收就是。前些年有人问我究竟祖籍哪里,怕说安岳他耳生,就说是内江,但近年来同乡告知我,安岳已不再属于内江,改辖资阳,一处地方行政归属变来变去,可见总如舞台上的配角。有人问我是否回过祖籍,四十多年前回过,印象最深的,是在县城理发馆理发,大热天,没有电扇,理发师一边给我理发,一边踩动座椅下的机关,那机关以绳索滑轮牵动,将座椅背后墙面上用十几把蒲扇缝在一起构成的巨扇,于张合之中,形成习习凉风。这情形我至少跟两位影视导演讲过,都说绝妙,大可摄入剧中,但至今也还没见他们采用。改革开放以后,安岳随全国一起进步,有从意大利归来的安岳人,先引进了西西里柠檬,后来又培植出从美国引进的尤力克品种,所产柠檬品质超越原产地,如今安岳已是知名的柠檬之乡,有一天在超市听一顾客问布货员:“这柠檬肯定是安岳的吗?”回答:“那当然。”我就忍不住插嘴:“我家乡的。比进口的还好。”
二十几年前的一天,忽然有安岳县政府的人士来北京找到我家,老乡见老乡,虽没泪汪汪,确也热中肠。我问家乡变化,他们细说端详。最后告诉我,县里要盖第一个宾馆,想请北京的书法大家启功题写“安岳宾馆”四个字,他们觉得,我笃定能够面见启功,为家乡实现这一心愿。我令他们深深失望了。我坦言与启功先生并无交往,而且就我所知,启功八十满寿前宣布不再为人题字,虽然我亟欲为家乡效劳,但此事真真爱莫能助。
家乡人来是一盆火,去是一桶冰。但生活还要继续,我在强烈的内疚煎熬下,依然写作。那时我开始把自己阅读思考《红楼梦》的心得,写成一些短文,投给杂志和报纸副刊,《大观园的帐幔帘子》一文被某杂志退回,又投到《团结报》副刊一试,没想到编辑韩宗燕不仅容纳,还约我开一个《红楼边角》的专栏,给我从“边角”入手阐释《红楼梦》的机会。韩宗燕到我家来,我问她怎么会容纳别处的退稿,她就告诉我,她父亲,曾是天津《新港》杂志的编辑,有一天收到一篇来稿,是王蒙的短篇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读后未觉达标,便退稿,没曾想王蒙的小说没多久就在《人民文学》刊出,题目调整为《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轰动了全国,后来更成为文学史上必录、大学课堂上必讲的里程碑作品。韩宗燕女承父业后,父亲就总以此事告诫她,做编辑一定要突破“既定标准”,对“不规范”而“眼生”的文字格外重视,否则必有遗珠之恨。那时周汝昌先生从《团结报》上看到我《红楼边角》的短文,竟大为赞赏,除著文公开表扬,还开始跟我通信,我走上研红之路,正是周先生引领。而另一位学者张中行,红学虽非他主业,也涉猎不浅,看过我的《红楼边角》,竟表示愿与我面谈,韩宗燕便出面约我与中行先生在北海仿膳小酌闲聊。
跑题了吗?没跑。我和中行先生闲聊中,报出心中郁闷,就是家乡来人想请启功先生题字,而我竟无能为力。中行先生就笑:“你怎么不早说?请他题字,求我就好!”我喜出望外:“真的?启功先生不是声明,他再不题字了吗?”中行先生就说:“声明有效!不过偶有例外。我让他题,他必定题!”我端起酒杯敬他,自己一饮而尽。
与行公畅饮后,我立即与安岳方面联系,他们说还是联络不到启功先生,我就告诉他们我有线索了,他们欣喜若狂,我说一旦得到启功先生墨宝,第一时间通知他们,双手奉献亲爱的故乡。
那时行公的忘年交靳飞也跟我交往,他和日本波多野真矢喜结良缘,波多野真矢祖父波多野乾一著有中国京剧史,她不仅一口京片子,还把中国昆曲、京剧剧本翻译到日本,自己也能登台演唱,他们在东四宾馆完全按中国传统形式办婚事,新娘子乘花轿到场,靳飞长袍马褂,来宾里三联书店的范用也穿长衫,我近前祝贺,靳飞笑问我愿不愿穿长衫?新娘子说我穿长衫再围长围巾会“非常来劲儿”,打趣中,瘦高的行公到了,是来主婚的,他呢,却是一身西服革履,斜戴顶猩红的法兰西帽,笑嘻嘻跟我握手,问:“还认得出吗?”呀!这才看出,他拉双眼皮了!那年他已逾八十,竟风流倜傥宛若翩翩少年。婚宴中我瞅空问行公,启功先生真能题写那四个字吗?他告诉我:“启功慢性子,不过,慢工可是出细活呀!”我就心想,究竟得等到多咋,才能让故乡引颈以待的人士笑逐颜开呢?
没想到只过数日,靳飞飘然而至,说行公让他给我送启功墨宝来了!“安岳宾馆”四个字和签名一望就是启功独有的风格。靳飞也是来道别,他要跟媳妇去日本,为中日文化交流做实事。送走靳飞,我立马给安岳方面打电话,他们有仍在京城的,说当天就来取墨宝。傍晚故乡的人士到了,往我单元里搬进三箱十八瓶茅台酒,说两箱是给启功的酬谢,一箱是奖赏我的,我把墨宝交付他们,告诉他们三箱美酒都应送给启功先生。但是我自己并不知道启功先生住在哪里,可如何转交?只好致电尚未动身的靳飞,他正好跟行公在一起,转达行公的话:“启功不会喝酒,给他干什么?都给我搬来,我留着喝!”靳飞后来果然来把三箱酒搬去交付了行公,行公则让他送来签名盖章的赠书《负暄琐话》《禅外说禅》,于我是茅台酒不可相比的珍品。靳飞就告诉我,行公与启功非一般交情,在人生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相濡以沫,如今生正逢时,更嘤鸣相应,若非行公代我求字,那是哪怕天皇老子去索,启功也是懒得搭理的啊。
说了归齐,我直到启功先生2005年九十三岁驾鹤西去,仍未见到过他。这篇文章题目中的大主角竟无从亮相。但文中的流年碎影,读来或可破闷。读者诸君都可从网络上查到安岳宾馆的照片,那镌在楼墙上的启功题字,确确实实是经我手递交给故乡的呀。
振东:启功老师为我题字
我与启功老师相识于北京东琉璃厂的宝古斋。那时是1985年的夏天,我在北京市文物公司宝古斋工作。负责近百年名家书画的保管销售工作。其中有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陈半丁、吴湖帆、翁同和等名家的真迹。启功先生一次自己漫游我店。我热情地接待了他。给启功老师斟上了西湖龙井茶。当启功老师看到我的书画作品后,觉得功力不错、灵气很足。很高兴地对我说:“以后可以到我的住家,北师大宿舍6号楼找我。我给你指导。”启功老师把自家的电话写在一张白卡纸上,注上了地址。
对启功老师谦逊、热情、平易近人、勉励后学的学者精神,我由衷的感激、敬佩。
第一次到启功老师家,我感到满屋的书卷之气。先生的三居室书柜里摆满了各种书籍,门上匾额是坚净居,卧室为掠光掠影楼。我把我的作品资料相册拿给启功老师看,请老师指教。启功先生很认真的每一幅观察、品评。
指着其中一张我临摹沈周的山水《清溪垂钓图》说,这是精勤,又指着一幅我大写意画的颐和园带桥说,这是方便。意思是说这幅画的草率、图省事,不精彩。说我的书法学欧字扎实、间架、用笔到位。行书王羲之兰亭序的临习也较为精到。我请启功老师即兴题几字,先生略一沉思,提笔在一张信筏上写下了“业有精勤,学无方便”,振东同志画册,启功题。并盖上了三个小型常用印。
第二次去启功老师家是我在我的山水画作品上写的,我画的是《土林交响曲》,启功老师题字,曲奏无声,画为无声诗,著人高论也。启功题。这是一幅装裱好的轴画。
第三次是我举办首次个人书画展时,我请启功老师为我写的展名《振东书画展》。启功老师很严格,我问启功老师为什么不在五个大字的右侧题上您的名字呢?启功老师说右边的字笔画较多,题名显零乱。盖上一个名印最显均衡。由此可见一个著名学者的治学严谨、大家风范。
第四次为我题字是一首山水诗。启功老师早晨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的展览新闻,是北京电视台播出的。我当时是二十六岁。启功老师说“效果很好!作品不错!很有个人风格,以后要继续努力”!这次题的诗为:山色由人随处有,水光籍纸本来无。笔端造化原如此,何必王维雪意图。镂石同志两正,启功生于首都。三个常用印。我字为镂石。我入书法家协会是启功老师推荐的。那天我和朋友曾翔一起到北京的花园路医院看望启功老师。先生躺在病床上拿着中国书协组织部推荐书上写道:同意以上意见,建议振东同志入会。启功1989年1月。
我跟启功老师不光学到了书画艺术,而且也学到了先生为人处世,谦虚治学的精神。
张立:请启功先生题字
1997年,我负责编辑的副刊版面《时代风流》改版,时任本网文艺副刊部主任的杨振侠建议请一位书法家为版面题字。当时我跨出大学校门还不满两年,说话不知天高地厚,随口便道:请中国书法家协会会长启功来写吧。
话出了口,我心里却没有底——除了知道启功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长外,我只知道他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但这些都是公开的信息,每个人都能查得到,我怎么才能求得他的字呢?说来也巧,当时我正在北京一所英语学校学习口语,班上有位同学,她的父亲在北京师范大学工作,我便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没想到,这位同学告诉我,启功先生从不摆名人架子,凡是请他题字的人,他都会尽量满足,而且不收报酬,请他题字应当没问题。她给了我启功先生秘书侯刚的电话,让我自己去联系。我对她的话将信将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拨通了电话。侯秘书听我说明情况后,要我带上单位的介绍信去北京师范大学找他。
当我来到北京师范大学,见到侯秘书时,禁不住吃了一惊:眼前这位秘书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大概60来岁,身材瘦削,精神矍铄。我定下神暗自思量,启功先生已经86岁了,他的秘书60来岁乃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足为怪。侯秘书看了我出示的单位介绍信,便让我把请启功先生题字的内容写在一本记事簿上。我发现,这本记事簿上记的都是一些机关、企事业单位请启功先生题字的内容,满满当当已写了不少。我当时希望启功先生能为版面题写刊头,便写下“时代风流”四个字,然后注明单位名称“检察日报社文艺副刊部”及我的联系电话。我写完后,侯秘书给我一张他的名片,告诉我他会尽快把我的要求转告启功先生,让我耐心等待便是了。侯秘书的那张名片我一直保留至今,上面没有写他的职务,单位是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办公室。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侯秘书打来电话,说启功先生已经题好字了,我可以去取了。我当时的心情实在是兴奋,盛夏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浑然不觉得热,兴冲冲直奔北京师范大学。又见到侯秘书,他交给我一张叠好的宣纸。我打开一看,启功先生没有题写“时代风流”四个字,而是写了“公正廉明 国之柱石”八个字,抬头是“检察日报文艺副刊补白”,落款为“一九九七年七月三十一日启功敬颂”,语气很谦逊,纸的左下方是一方鲜红的印章。字字笔秀神清,典雅遒劲。侯秘书告诉我,启功先生很忙,见他一面不易。我便请侯秘书代为向启功先生问好并致谢,然后满心欢喜地回到报社,把题字交给了报社领导。
启功先生的题字很快便在《检察日报》上刊登,我还因此受到表扬。高兴之余,我心中充满了感激,是启功先生不摆架子、不计名利的作风,让我这个从未与之谋面的报社编辑不花分文求得他的墨宝。以后,每当看到北京一些高楼大厦、古典门脸上悬有启功先生书写的匾额时,我就备感亲切。
启功先生逝世以来,他的许多师友、同事、学生纷纷撰写纪念文章,不少文章提到启功先生淡泊名利、平易近人,傲气和名人作派在他身上很难找到,他的谦和与平民性格是有口皆碑的。启功先生的学生王得后在文章中讲:“我亲见老师在东来顺出席宴会,厨师听说了兴冲冲拿着纸笔出来请他题字,他笑呵呵地一个一个给写的情景。”多么可爱可敬的老人!而我这段带有几分“传奇色彩”的求字经历,也恰恰反映了启功先生的这一伟大人格。
吴昊:启功先生为我题写书名
1987年,我的第二本杂文集编成,取名《搔痒集》。我当时在人民日报国内政治部工作,部里的杜淑颖同志知道后,她说可以找启功先生题写书名。我虽然无意高攀名人大家,但杜说她和启先生熟,不妨一试,于是我同意了。
杜淑颖同志笔名晓渡,人民日报老编辑、老记者,她生前的新闻作品在当时颇有影响。她和启功先生怎么认识,什么关系,我不清楚。大约过了一个月,她说,启功先生知道你,他读过你的文章,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叫《搔痒集》,鲁迅先生说杂文是投枪匕首,“搔痒”岂不是丧失了杂文的战斗力?为了回答先生的疑问,我把我的情况和想法写给了先生:
鲁迅先生以来,人们总是把杂文比作投枪匕首,我最近几年虽然也学着写了些,但功底不行,才力也不行,即或是针对时弊,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类似搔痒而已。当然,这个集子取名搔痒,还有另外的意思,现在的社会不同于解放前,大量的是人民内部矛盾,是自己人的问题,总以投枪匕首见,人家会说你立场有问题,有时亮出个手术刀,还有人说那是“杀人的利器”。因此,鉴于时代环境,鉴于人们对杂文的认知,鉴于我的水平,当然也是鉴于过去的教训,我只能搔痒而已。
真的搔到痒处,也非易事。当然,我不会像丫头给老爷太太那样搔。我是有痒才搔,搔得合适,你舒服,我也舒服,不合适呢,对不起,下次再搔。用力过了,见了血,我会说声“对不起”。
另外,我虽常常搔痒,但有两点是不肯为的,一是“隔靴搔痒”,二是“头痒搔足”。谁的就是谁的,指桑骂槐,老虎为害打苍蝇,老虎为害和猫算账,有违本人之宗,我不干。
启先生了解了我的意思后,立即给我题写了两个书名,一横,一竖,寄给了晓渡同志,信中说,如不妥,可以再写。直到先生离世,我也无缘面见先生,没对先生说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掏一分润格费。只是对先生的文品人品有了更深的印记!
如何优雅地向启功先生求字?
向启功先生求墨宝者,有通过市场渠道的,有通过官方或学校途径的,还有一类出于或亲或友的交情。如果是写信给启功先生,意在索求墨宝,怎样才能把信写得客气大方而恰到好处呢?中国嘉德网络拍卖的“浮光掠影——启功先生旧藏师友书札”专题让我们有幸见证如何优雅地向启功先生求墨宝。
启功与诸位通信者称谓统计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启功先生书名日盛,求字求题者趋之若鹜。启先生晚年住在北师大红六楼,据传,为了求字,早晨六点多钟就有人抢占地形恭候,更有甚者,晚上九、十点钟亦经劝不退。这些人或公务在身,或纯属私访,有的事先约定,有的突然袭击。因访客太多,启先生应接不暇,曾用毛笔写一小条贴门上:光阴可贵,不能白费。你只看看,我太受罪。启功生病,无力酬应。有事留言,君子自重。没过几天,字条就被人当作墨宝揭走。那么友人们又是如何坚定而不失优雅地向启功先生求字呢?
杨振宁用白话文写了一封钢笔信,称呼用的是“启功先生”,接着说清华大学成立了“高等研究中心”,现正筹备新建大楼的开幕典礼,然后径言“王校长和我希望先生为大楼题字,如右(高等研究中心,启功)。如蒙俯允,全校师生都万分感激。”直白相求。
杨振宁致启功钢笔信札
1999年写本
1通1页附封
21×29.5cm
释文:启功先生:为了贯彻科教兴国的方针,清华大学成立了“高等研究中心”,我答应帮助王大中校长办好此中心。中心即将迁入新盖的大楼,现在正筹备大楼开幕启用的典礼。王校长和我希望先生为大楼题字,如右(高等研究中心,启功题)。如蒙俯允,全校师生都万分感激。匆请刻安。杨振宁上,九九年二月廿七日。
赵朴初则用文言写了一封毛笔信。以“元白先生”相称,为设立幼年古典文学学校提案事,“敬乞赐署大名”。
赵朴初致启功毛笔信札
近现代写本
1通1页
18×25.5cm
释文:元白先生:顷晤教为快。所谈设立幼年古典文学学校提案事,已徵得同院病友冰心、夏衍、曹禺、吴泠西、陈荒煤诸君同意签名。兹送上,敬乞赐署大名,以为支援,无任企感。顺颂撰安。赵朴初拜状,十二、二三。
以上两信,一为求题字,一为求签名,文白两种体式,但大意略同,结合写信人的身份,对照读来,格外有趣。
而若要论“有趣”,张中行的信堪称本场之最。启功说,“他(张中行)的学问修养,文章识见,都不折不扣地是我的一位前辈。”两人关系极熟,且为“神交”。“神交”二字多指尚无交往而闻名相慕的人,启功幽默地把两人的关系命名为“神交”,因为“住得距离远,工作各自忙。张老笔不停挥地撰稿,我也笔不停挥地写应酬字。他的文章出来,我必废寝忘食地读,读到一部分时就忍不住写信去喝彩或抬杠。”明乎此,就能理解张中行求字信中的“讨债”口气——这个“债”,唯“神交”讨得,他人则讨不得。
张中行致启功钢笔信札
近现代写本
1通1页
19×26.3cm
释文:元白上人法席:电视中晤面多次,以不能攀谈为恨。常想登红楼拜聆鏖论,见黄苗子先生替上人诉苦之文,知大熊猫病了,谢绝参观,故已命驾而又打住。闲话少说。且说昨遇刘君小放之尊人,婉转告知小放君已定今年十一结婚。您圣明,当知此乃讨债。何债?即您在文物出版社写之二条幅,未加印,送高斋加印而云深不知处者也。弟念您于万几中还一幅,使彼新房中能大增辉,新人全家及弟皆当没齿不忘也。因须装裱,故敢恳求本月内写成,八月初小放君往取。讨债心急,又增您负担,叩头叩头。弟中行再拜,7、4。(新人男名刘小放、女名石晔,供赐呼参考。)
晚辈求墨宝,董桥的信颇可一观。启功先生去世后,董桥曾作《敬悼启功先生》一文,追忆与先生的点滴,并叹息“一代精致文化从此终结,一代清贵品味从此陨落。”文中还谈及自己珍藏的1994年启功为溥心畬《秋园杂卉》册页的题诗题跋,即为本场所见两通信中所求:“知溥先生当年曾送您落叶四律,'凄艳之中有清刚之气’,不知您肯不肯为我写此诗中之一律或写您自己咏花叶之作,以便系入心畬先生之斗方?”“心畬先生那几幅实在喜爱,节衣缩食而占有之,很希望得您写一小幅题跋系于画前裱成册页。虽知您事忙,还是厚颜相求。”
董桥致启功毛笔信札
近现代写本
1通2页
21×29.5cm
释文:启先生道席:久未通候,时在念中,想身体起居必都安好。我数月前偶见溥心畬先生双钩粉彩花叶斗方两幅,据说是一套八幅,零星散入古董市中。只有闲章,无题款,但开门见山,精致处一看就认得是寒玉堂主人笔意,乃罄囊购之,并请台北江兆申兄题一小跋以繋之(见附件)。讵料日前同一古董商人自台北归来,携下另外之四幅(见影印本),笔调与前所得一致,闲章亦甚雅丽,如“月明满地相思”、“半潭秋水一房山”等,机缘难得,祗得倾囊又易之。昨夜重读《启功丛稿》,(此书极好看,数年来翻阅无数次矣。)翻此其中“寒玉堂草书诗卷跋”一篇,知溥先生当年曾送您落叶四律,“凄艳之中有清刚之气”,不知您肯不肯为我写此诗中之一律或写您自己咏花叶之作,以便繋入心畬先生之斗方?大小与兆申兄之字一样即可。不情之请,尚望俯允。则我之藏品身价百倍矣!溥先生所绘者想是一些中药材,稀奇古怪的花果都不认识,一笑。报社工作甚是劳神,日日夜夜几无完结之时,工余收藏些少文玩书画,正可调剂生活。可惜吾生也晚,价钱都甚贵矣。敬祝平安。晚董桥顿首,九月二十六日。(我的地址:香港柴湾嘉业街18号明报工业中心A座16楼明报总编室。)
董桥致启功毛笔信札
1994年写本
1通1页
21×29.5cm
释文:启功先生道席:月前奉上一信并彩色影印溥心畬先生花卉四幅,不知收到了没有,念念。报社工作压力甚大,平日一有闲晷即以收集小件文物自娱。娱书画自也爱好,惟因价格日高,无力收购矣。心畬先生那几幅实在喜爱,节衣缩食而占有之,很希望得您写一小幅题跋系于画前裱成册页。虽知您事忙,还是厚颜相求。日前翻出旧大成杂志,重读您在台湾关于溥儒之长篇演讲,更觉高兴。不情之请,尚望赏脸。至盼至盼。敬颂冬祺。晚董桥顿首,九四年十一月十九日。
至交还是尊长,同僚抑或后生,从信首称谓可看出大略。例如,潘絜兹与启先生皆为九三学社成员,一起在新加坡办过书画联展,写给启功的两页钢笔信即以“元伯兄”相称,行文纯用白话:“想请您给她题写书名'李竹邨画集’以增光宠,附上画照两帧求教,请您在健康允许的情况下,满足她的要求,我也感同身受。”林隆达的信用毛笔,称呼较有古意:“元伯先生道席”,以文言作书:“大作若愿割爱,将以价购典藏。……若蒙俯允,曷胜欣忭。”季汉章以“启功先生台鉴”起首,常宗豪用“元白教授史席”开头,而中国第一位女外交官袁晓园的信则与众不同,她称启功为“书法大师”,请启先生为数年前成立的“汉字现代化研究会”之新名赐书:“现蒙中央批准改名为'北京国际汉字研究会’……现在换得新名,乞您在百忙之中大笔大挥。(好在只有九个字,请横写,下面署上大名。)不胜感祷之至。”
潘絜兹致启功钢笔信札
近现代写本
1通2页
18.5×26.8cm
释文:元伯兄:近况如何?身体好么?天津陈少梅先生有一位入室女弟子,曾跟他学画五年,画得极好,名李竹邨,现在江苏扬州文化局从事戏曲工作,已经退休,但仍坚持画画(北派青绿山水和仕女),我和她在四十年代在兰州相识,比较了解。现在江苏美术出版社要给她出版个人画集,她因少梅先生生前和您是契友,对您仰慕已久,如同尊师,想请您给她题写书名“李竹邨画集”以曾光宠,附上画照两帧求教,请您在健康允许的情况下,满足她的要求,我也感同身受。她的地址是江苏省扬州市南柳巷122-9李竹邨,邮编225002(或写好由我转寄给她,我住后海北官房17号,邮编100009)。不情之请,乞谅。即颂夏安。潘絜兹。6.14。
林隆达致启功毛笔信札
1990年写本
1通3页附封
19×28.3cm
释文:元伯先生道席:先生道德文章望重宇内,为世钦仰,虽未得往谒,时自神驰。晚自幼每喜临池三十余载未辍,以资质鲁钝,识浅字蕪,仍爱不忍释。今岁三月与友人共同集贤成立京华艺术中心,志在推广中国书画艺术,尤以书法一艺,时耿耿于胸中也。为提倡书法风气,开扩书法爱好人士之识见,拟筹办中日韩当代名家书法展览,各国推荐五名左右书坛大家,每人提供大作十件以上,申请于台北市立美术馆展出,并辑册出版。大作若愿割爱,将以价购典藏,若否展览结束再行奉还,此为亚洲地区未曾之举。敢烦请先生推介五位左右中国书坛大家,晚另函邀请襄赞此事。欣闻师友赵翔先生近日将与先生晤叙,烦请面交。若蒙俯允,曷胜欣忭。敬此,即祝秋安。晚林隆达拜启。一九九〇年十月十日。
季汉章致启功毛笔信札
2002年写本
1通2页
18×25.5cm
释文:启功先生台鉴:揖别未多裁问罪!弟去岁几次住医院,与病魔恶斗,终于康复。余爱砚藏砚乃至研究砚石学数十载,写了一本“砚海初探”砚谱,获得你老和日本中田勇次郎等诸贤题跋,在台湾出版。为了这批自汉至今古砚寻求归宿,余报经省市政府批准在采石矶太白楼和林散之艺术馆之间,新建“百砚山民季汉章藏砚艺术馆”。现已经南京东南大学设计了,今春动工,年底建成。特向启老禀告,以求赐教!最近在中央电视台获悉:启老九秩大寿、启功书画集出版。在此二祝贺!并祝愿寿高百岁!(一盒黄山毛峰请锡桂先生面陈。)季汉章拜叩,二00二年元月于芜湖。
此外,从书信体式角度颇可对照欣赏的有尹瘦石、黄君寔、黄君坦、孔凡章等人的信札。“为增辉添彩,恳求先生赐题我为李永悌画奔马一诗,不胜企盼。”“拟乞题展览目录标题,以增光宠。”“因悉尊斋笔砚多劳,时时迁地避嚣,故不敢多扰,亦不敢劳动笺复,只希望就所记谈荟稿一纸谬误者批示数字掷下,以存信史,不胜感盼之至。”“兹有陈者,章在报中识荆有年,而陋室中无公墨宝,向者辱承季诺,忝在诗词之交,用敢渎请,早日赐下。”这些求字之信,写来都不做作,结合双方的交情和身份看,尤其得体。
尹瘦石致启功毛笔信札
1通1页
近现代写本
18.5×29.2cm
释文:元白先生:欣逢八秩华诞,敬祝健康长寿,以书画展览欢度寿辰,如饮醇醪。宜兴市最近为我兴建艺术馆,陈列拙作。为增辉添彩,恳求先生赐题我为李永悌画奔马一诗,不胜企盼。肃此敬致文安。尹瘦石上,七月廿五日。
黄君寔致启功毛笔信札
2000年写本
1通1页
24×22.7cm
释文:元白先生赐鉴:前在京拜侯起居,值客众未得多请益为憾。晚之书展已订于今年五月五日在中国美术馆举行,拟乞题展览目录标题,以增光宠。五月香港拍卖有赵吴兴兰蕙图一卷,拍照后寄上,以供审定。积雪凝函祈珍摄。晚黄君寔顿首上,二零零零年一月十日。
黄君坦致启功毛笔信札
近现代写本
1通3页附封
10×20.4cm 、17.5×25.3cm
释文:久疏谒晤。贤劳何似,念念。兹有友人读东海渔歌词,欲悉顾太清族望,说者不一。昨检《知寒轩谈荟》载有恩詠春先生所述一节,颇精确。曼殊皇族之事,展转传译外人所不能详也。篇中纪鹏上公讳恒□,似系先德,谨录谈荟所记呈兄指正,因悉尊斋笔砚多劳,时时迁地避嚣,故不敢多扰,亦不敢劳动笺复,只希望就所记谈荟稿一纸谬误者批示数字掷下,以存信史,不胜感盼之至。(敦礼臣是否效诚,顾八代俗名何时人,文端)肃上即颂元白吾兄撰安。弟黄君坦顿首,十,廿。
孔凡章致启功毛笔信札
近现代写本
1通1页
18.7×26.5cm
释文:启老尊鉴:久疏音问,敬想康宁清吉为祝靡涯。兹有陈者,章在报中识荆有年,而陋室中无公墨宝,向者辱承季诺,忝在诗词之交,用敢渎请,早日赐下。耑此奉恳,敬候文安。凡章顿首,三、廿二。
赵珩曾说,启功先生一生于师长、于亲人、于朋俦、于后学都可谓至爱、至亲、至善。对求墨宝的来访者,他以礼相待,立迎亲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