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外篇(卷56-60)
《抱朴子》(外篇)
(晋)葛洪著
外篇 卷五十六 安贫
抱朴子曰:昔汉火寝耀,龙战虎争,九有幅裂,三家鼎据。有乐天先生者,避地蓬转,播流岷益,始处昵於文休,末见知於孔明。而言高行方,独立不群,时人惮焉,莫之或与。时二公之力,不能违众,遂令斯生沈抑衡荜,齿渐桑榆,而韦布不改。而时主思贤,不闻不知;当途之士,莫举莫贡。潜侧武之陋巷,窜绳枢之蓬屋,进废经世之务,退忘治生之车,草梨餐屡空,朝不谋夕。
於是偶俗公子造而诘之,曰:’盖闻有伊吕之才者,不久滞於穷贱;怀猗顿之术者,不长处於饥寒。达者贵其知变,智士验乎不匮。故范生出则灭吴霸越,为命世之佐;入则货殖营生,累万金之赀。天贫在六极,富在五福,《诗》美加可矣,
《易》贵聚人,垂饵香则鳝鲔来,悬赏厚则果毅奋,长卿所以解犊鼻而拥朱旄,曲逆所以下席扉而享茅土,不韦所以食十万之邑,张侯所以拔囹圄之困也。故下乡俭而获悔咎之辰,漂妪丰而蒙千金之报。先生无少伯之奇略,专锐思乎六经,忽绝米长之实祸,慕不朽之虚名,耻诡遇以干禄,羞炫沽以要荣,冀西伯之畋,俟黄河之将清。甘列子之菜色,邈全神而遗形,何异图画骐骥,以代徒行之劳;遥指海水,以解口焦之渴;张鱼网於峻极之巅;施钧缗於修木之末;虽自以为得所,犹未免乎迂阔也。事无身後之功,物无违时之盛。今海内瓜分,英雄力竞,象恭滔天,猾夏放命,驽蹇星驰以兼路,豺狼奋口而交争。当途投袂以讼屈,素士蒙尘以履径,纯儒释皇道而治五霸之术,硕生弃四科而恤月旦之评。筐篚实者,进於草莱;乏资地者,退於朝廷;握黄白者,排金门而陟玉堂,诵方策者,结世雠而委泥泞;贽币浓者,瓦石成珪璋;请托薄者,龙骏弃林坰;党援多者,偕惊飚以凌云;交结狭者,侣踊鳖以沈泳。
夫丸泥已不能遏彭蠡之沸腾,独贤亦焉能反流遁之失正?今先生入无儋石之储,出无束修之调。徒含章如龙凤,被文如虎豹,吐之如波涛,陈之如锦绣,而冻饿於环堵,何计疏之可吊?奚不泛轻舟以托迅,御飞帆以远之。交瑰货於朔南,收金碧於九疑。迪崔烈之遐武,縻好爵於清时?徒疲劳於述作,岂蝉蜕之有期也?独苦身以为名,乃黄老之所蚩也1
乐天先生答曰:“六艺备研,八索必该。斯则富矣,振翰摛藻,德音无穷,斯则贵矣。求仁仁至,舍旃焉如。夫栖重渊以颐灵,外万物而自得,遗纷埃於险途,澄精神於玄默。不窥牖以遐览,判微言而靡惑。虽复设之以台鼎,犹确尔而弗革也。曷肯忧贫而与贾竖争利,戚穷而与凡琐竞达哉!吾子苟知商贩可以崇宝,耕也可以免饥,不识逐麋者不顾兔,道远者其到迟也。且夫尚父之鼓刀,素首乃吐奇也;万钧之为重,冲飚不能移;箫韶未九成,灵鸟纡仪也。是以俟扶摇而登苍霄者,不弃诎於蓬蒿之杪;骋兰筋以陟六万者,不争途乎蹇驴之群。大孝必畏辱亲之险,故子春战悸於下堂;上智不贵难得之财,故唐虞捐金而抵譬。明哲消祸於未来,知士闻利则虑害,而吾子言凡仆以泛舟,孳孳於润屋,劝隋珠之弹雀,控虎口以夺肉,轻遗体於不测,触重险以远至,忘发肤之明戒,寻乾没於难冀。若夫焚输倾岩,木拔石飞,陽侯山峙,洪涛山罪巍,轻艘尘漂,力与心违,从嗟泣而罔逮,乃悟达者之见微也。
“昔回宪以清苦称高,陈平以无金免危,广汉以好利丧身,牛缺以载宝灰糜。匹夫枉死於怀璧,丰狐召灾於美皮。今吾子督余以诲盗之业,敦余以召贼之策,进鸩酒以献酬,慧养寿之忠益。夫士以三坟为金玉,五典为琴筝,讲肄为锺鼓,百家为笙簧,使味道者以辞饱,酣德者以义醒,超流俗以高蹈,轶亿代以扬声,方长驱以独往,何货贿之秽情。夫藏多者亡厚,好谦者忌盈,含夜光者速剖,循覆车者必倾,过载者沈其舟,欲胜者杀其生。盖下士所用心,上德所未营也。”於是问者荡然自失,请备门生之末编,永宝长生之良方焉。
外篇 卷五十七 仁明
抱朴子曰:门人共论仁明之先後,各据所见,乃以谘余。余告之曰:“三光华象者乾也,厚载无穷者坤也,乾有仁而兼明,坤有仁而无明。卑高之数,不以邈乎!夫唯圣人,与天合德。故唐尧以钦明冠典,仲尼以明义首篇。明明在上,元首之尊称也。明哲保身,大雅之绝踪也。虫口月飞蠕动,亦能有仁。故其意爱弘於长育,哀伤著於啁噍。然赴阬阱而无猜,入罻罗而不觉。有仁无明,故并趋祸而攸失炽,潜景以易咀生,结栋宇以免巢穴,选禾稼以代毒烈,制衣裳以改裸饰。後舟楫以济不通,服牛马以息负步,序等威以镇祸乱,造器械以戒不虞,创书契以治百官,制礼律以肃风教,皆大明之所为,非偏人之所能辩也。
“夫心不违仁而明不经国,危亡之祸,无以杜遏,亦可知矣。夫料盛衰於未兆,探机事於无形,指倚伏於理外,距浸润於根生者,明之功也。垂恻隐於昆虫,虽见犯而不校,睹觳觫而改牲,避行苇而不蹈者,仁之事也。尔则明者才也,行者行也。杀身成仁之行可力为,而至鉴玄测幽之明难亡假。精粗之分,居然殊矣。夫体不忍之仁,无臧否之明,则心惑伪真,神乱朱紫,思算不分,邪正不识。不远安危,则一身之不保,何暇立以济物乎!昔姬公非无友於之爱,而涕泣以灭亲;石石昔非无天性之慈,而割私以奉公。盖明见事体,不溺近情,遂为纯臣。以义断恩,舍仁用明,以计抑仁,仁可时废而明不可无也。汤武逆取顺守,诚不仁也。应天革命,以其明也。徐偃修仁以朝同班,外坠城池之险,内无戈甲之备,亡国破家,不明之祸也。”
门人曰:“仲尼叹仁为任重而道远,又云,人而不仁如礼何?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孟子曰,仁,宅也;义,路也。人无恻隐之心,非仁也。三代得天下以仁,失天下以不仁。此皆圣贤之格言,竹素之显证也。而先生贵明,未见典据。小子蔽暗,窃所惑焉。”
抱朴子答曰:“古人云,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子近之矣。曩六国相吞,豺虎力竞,高权诈而下道德,尚杀伐而废退让,孟生方欲抑顿贪残,褒隆仁义,安得不勤勤谆谆,独称仁邪?然未有片言,云仁胜明也。譬犹疫疠之时,医巫为贵,异口同辞,唯论药石,岂可便谓针艾之伎,过於长生久视之道乎?且吾以为仁明之事,布於方策,直欲切理示,大较精神,举一隅耳。而子犹日用而不知,云明事之无据乎!乾称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是立天以明,无不包也。坤云至哉万物资生,是地德仁,承顺而已。先後之理,不亦炳然6诗》云,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明明天子,令问不已。’《易》曰,王明并受其福。幽赞神明,神而明之。此则明之与神合体,诚非纯仁,所能企拟也。孔子曰'聪明神武’,不云'聪仁’,又曰'昔者明王之治天下’,不曰'仁王’。《春秋传》曰:'明德惟磬’,不云'仁德’。《书》云'元首明哉’,不曰'仁哉’。老子叹上士,则曰'明白四达’,其说衰薄,则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易》曰'王者南面向明’,不云'向仁’也。我欲仁,斯仁至矣。又曰'为仁由己’,斯则人人可为之也。至於聪明,何可督哉!笔孟子云,凡见赤子将入井,莫不趋而救之。以此观之,则莫不有仁心,但厚薄之间,而聪明之分时而有耳。昔崔杼不杀晏婴,晏婴谓杼为大不仁,而有小仁。然则奸臣贼子,犹能有仁矣。”
门人又曰:“《易》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然则人莫大於仁也。”抱朴子答曰:“所以云尔者,以为仁在於行,行可力为,而明入於神,必须天授之才,非所以训故也。
外篇 卷五十八 博喻
抱朴子曰:盈乎万钧,必起於锱铢;竦秀凌霄,必始於分毫。是以行潦集而南溟就无涯之旷,寻常积而玄圃致极天之高。
抱朴子曰:骋逸策迅策迅者,虽遗景而不劳,因风凌波者,虽济危而不倾。是以元凯分职,而则天之勋就;伊吕去世任,而革命之功就。
抱朴子曰:琼艘瑶缉,无涉川之用;金弧玉弦,无激乖之能。是以介洁而无政事者,非拨乱之器,儒雅而乏治略者,非翼亮之才。
抱朴子曰:阆风玄圃,不借高於丘垤;悬黎结绿,不假观於琼珉。是以英伟不群,而幽蕙之芬骇;峻概独立,而众禽之响振。
抱朴子曰:冰炭不炫能於冷热,瑾瑜不证珍而体著。是以君子恭己,不恤乎莫与,至人尸居,心遗乎毁誉。
抱朴子曰:冲飚倾山,而不能效力於拔毫;火烁金石,而不能耀烈以起湿。是以淮陰善战守,而拙理治之策;绛侯安社稷,而乏承对之给。
抱朴子曰:徇名者不以授命为难,重身者不以近欲累情。是以纪信甘灰糜而不恨,杨朱同一毛於连城。
抱朴子曰:小鲜不解灵虬之远规,凫鹥不知鸿鹄之非匹。是以耦耕者笑陈胜之投耒,浅识者嗤孔明之抱膝。
抱朴子曰:淳钧之锋,验於犀兕;宣慈之良,效於明试。是以同否则元凯与斗筲无殊,并任则騄骐与驽骀不异。
抱朴子曰:器非瑚簋,必进锐而退速;量拟伊吕,虽发晚而到早。是以鹪鹩倦翮,犹不越乎蓬杪,鸳雏徐起,顾眄而戾苍昊。
抱朴子曰:否终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是以垂耳吴阪者,骋千里之逸轨;萦鳞九渊者,凌虹霓以高蹈。
抱朴子曰:九断四属者,蕴藻所以表灵;摧柯碎叶者,茝蕙所以增芬。是以夷吾桎槛,而建匡合之绩;应侯困辱,而著入秦之勋。
抱朴子曰:听竞者细,则利同而雠结;善否殊途,则事异而结生。是以嫫母宿瘤,恶见西施之艳容;商臣小白,曾闻延州之退耕。
抱朴子曰:精纯舛迹,则凌迟者愧恨;壮弱异科,则扛鼎者见忌。是以淮陰显擢,而庸隶悒懊以疾其超;武安功高,而范睢饰谈以破其事。
抱朴子曰:必死之病,不下苦口之药;朽烂之材,不受雕镂之饰。是以比干匪躬,而剖心於精忠;田丰见微,而夷戮於言直。
抱朴子曰:峄陽孤桐,不能无弦而激哀响;大夏孤竹,不能莫吹而吐清声。是官卑者稷离不能康庶绩,权薄者伊周不能臻升平。
抱朴子曰:登峻者戒在於穷高,济深者祸生於舟重。是以西秦有思上蔡之李斯,东越有悔盈亢之文种。
抱朴子曰:刚柔有不易之质,贞桡有天然之性。是以百炼而南金不亏其真,危困而烈士不失其正。
抱朴子曰:不以其道,则富贵不足居;违仁舍义,虽期颐不足吝。是以卞随负石以投渊,仲由甘心以赴刃。
抱朴子曰:卑高不可以一概齐,餐廪不可以劝沮化。是以惠施患从车之苦少,庄周忧得鱼之方多。
抱朴子曰:出处有冰炭之殊,躁静有飞沈之异。是以墨翟以重茧趼怡颜,箕叟以遗世得意。
抱朴子曰:适心者交浅而爱深,忤神者接久而弥乖。是以声同则倾盖而居昵,道异而白首而无爱。
抱朴子曰:艅艎鹢首,涉川之良器也,櫂之以北狄,则沈漂於波流焉。蒲梢汗血,迅趋之骏足也,御非造父,则倾偾於崄途焉。青萍豪曹,剡锋之精绝也,操者非羽越,则有自伤之患焉。劲兵锐卒,拨乱之神物也,用者非明哲,则速自焚之祸焉。
抱朴子曰:天秩有不迁之常尊,无礼犯遄死之重刺。是以玄洲之禽兽,惟能言而不得厕贵牲;蛩蛩之负厥足,虽寄命而不得为仁义。
抱朴子曰:谤读言不可以巧言弭,实恨不可以虚事释。释之非其道,弭之不由理,犹怀冰以遣冷,重炉以却暑,逐光以逃影,穿舟以止漏矣。
抱朴子曰:明主官人,不令出其器;忠臣居位,不敢过其量。非其才而妄授,非所堪而虚任,犹冰碗之盛沸汤,葭莩之包烈火,缀万钧於腐索,加倍载於扁舟。
抱朴子曰:豹笏之裘,不为负薪施;九成六变,不为聋夫设;高唱远和,不为庸愚吐;忘身致果,不为薄德作。
抱朴子曰:民财匮夫而求不已,下力竭矣,而役不休,欲怨叹之不生,规其宁之惟永,断根以续枝,割背以裨腹,刻目以广明,剜耳以开聪也。
抱朴子曰:法无一定,而慕权宜之随时,功不倍前,而好屡变以偶俗,犹剸高马以适卑车,削附踝以就偏履,断长剑以赴短鞞,割尺璧以纳促匣也。
抱朴子曰:止波之修鳞,不出穷谷之隘;鸾栖之峻木,不秀培蝼之卑,九畴之格言,不吐庸猥之口,金版之高算,不出恒民之怀,睹百抱之支,则足以知其本之不细,睹汪濊之文,则足以觉其人之渊邃。
抱朴子曰:桑林郁蔼,无补柏木之凄冽;膏壤带郭,无解黔敖之蒙袂。然茧纩绨纨,引之自出,千仓万箱,於是乎生。故识远者贵本,见近者务末。
抱朴子曰:体粗者系形,知精者得神,原始见终者,有可推之绪,得之未朕者,无假物之因。是以昼见天地,未足称明,夜察分毫,乃为绝伦。
抱朴子曰:镦藻春耀,不能离柯以久鲜;吞舟之鱼,不能舍水而摄生。是以名美而实不副者,必无没节之风;位高而器不称者,不免致寇之败。
抱朴子曰:忍痛苦之药石者,所以除伐命之疾;婴甲胄之重冷者,所以捍锋镝之集;洁操履之拘苦者,所以全拔萃之业;纳拂心之至言者,所以无易方之惑也。
抱朴子曰:鸾凤竞粒於庭场,则受亵於鸡鹜;龙麟杂厕於刍豢,则见觌於六牲。是以商老栖峻以播邈世之操,卞随赴深以全遗物之声。
抱朴子曰:浚井不渫则泥泞滋积,嘉谷不耘则荑莠弥蔓。学而不思则阂实繁,讲而不精则长惑丧功。
抱朴子曰:积万金於箧匮,虽俭乏而不用,则未知其有异於贫窭。怀逸藻於胸心,不寄意於翰素,则未知其有别於庸猥。
抱朴子曰:南威青琴,姣冶之极,而必俟盛饰以增丽,回赐游夏,虽天才隽朗,而实须《坟》《诰》以广智。
抱朴子曰:丹帏接网,组帐重荫,则丑姿翳矣;朱漆饰致,错涂炫耀,则枯木隐矣。是以六艺备则卑鄙化为君子,众誉集则孤陋邈乎贵游。
抱朴子曰:繁林翳荟,则羽族云萃;玄渊浩汗,则鳞群兢赴。德盛业广,则宅心者众,舍瑕录用,即远怀近集。
抱朴子曰:寻飞绝景之足,而不能骋逸放於吕梁;凌波泳渊之属,而不能陟峻而攀危。故离朱剖秋毫於百步,而不能辩八音之雅俗;子野合通灵之绝响,而不能指白黑於咫尺。
抱朴子曰:四聪广辟,则羲和纳景;万仞虚己,则行潦交赴。故博辨之道弘,则异闻毕集;庭燎之耀辉,则奇士叩角;诽谤之木设,则有过必知;敢谏之鼓悬,则直言必献。
抱朴子曰:能言莫不褒尧,而尧政不必皆得也;举世莫不贬桀,而桀事不必尽失也。故一条之枯,不损繁林之蓊蔼;蒿麦冬生,无解毕发之肃杀。西施有所恶而不能减其美者,美多也;嫫母有所美而不能救其丑者,丑笃也。
抱朴子曰:身与名,难两济;功与神,鲜并全。支离其德者,苦而必安;用以适世,者乐而多危。故鸷禽以奋击拘絷,言鸟以智慧见宠,琼瑶以符辨剖判,三金以琦玩治铄,兰茝以芬馨剪刈,文梓以含音受伐。是以翠蚪睹化益而登玄云,灵凤值孟戏而反丹穴,子永叹天伦之伟,漆园悲被绣之牺。
抱朴子曰:万麋倾角,猛虎为之含牙;千禽鳞萃,鸷鸟为之握爪。是以四国流言,公旦不能遏;谤者盈路,而子产无以塞。
抱朴子曰:威施之艳,粉黛无以加,二至之气,吹嘘不能增。是以怀英逸之量者,不务风格以示异;体邈俗之器者,不恤小誉以徇通。
抱朴子曰:鳞止凤仪,所患在少;狐鸣枭呼,世忌其多。是以俊乂盈朝,而求贤者未倦;谗佞作威,而忠贞者切齿。
抱朴子曰:多力何必孟贲乌获,逸容凯唯郑旦毛嫱,飚迅非徒骅骝驌騻,立断未独沈闾干将。是以能立素王之业者,不必东鲁之丘;能洽掩枯之仁者,不必西邻之昌。
抱朴子曰:灵凤振响於朝陽,未有惠物之益,而莫不澄听於下风焉。鸱枭宵集於垣宇,未有分厘之损,而莫不掩耳而注镝焉。故善言之往,无远不悦;恶言之来,靡近不忤。犹日月无谢於贞明,枉矢见忘於暂出。
抱朴子曰:影无违形之状,名无离实之文。故背源之水,必不能扬长流以东渐;非时之华,必不能稽辉藻於冰霜。
抱朴子曰:锯牙之兽,虽低伏而见惮;挥斧之虫,虽口止全形而不威。故君子被褐,穷而不可轻;小人轩冕,达而不足重。
抱朴子曰:逸麟逍遥大荒之表,故无机阱之祸;灵鸧振翅玄圃之峰,以违罩罗之患。何必曲穴而永怀怵惕。何必衔芦而惨惨畏容。故充乎宰割之用者,必爱乎刍豢者也。给乎煎熬之膳者,必安乎庭立者也。
抱朴子曰:聪者贵於理遗音於千载之外,而得兴亡之迹。明者珍於鉴逸群於寒瘁之中,而抽匡世之器。若夫聆繁会之响,而顾问於庸工,非延州之清听也。枉英远之才,而谘之於常人,非独见之奇识也。故与不赏物者而论用凌侪之器,是使瞽者指五色也;与妒胜己者而谋举疾恶之贤,是与狐议治裘也。
抱朴子曰:鸗駮危苦於崄峻之端,不乐口弗守之役,吉光饥渴於冰霜之野,不愿牺牲之鲍,孤竹不以绝粒易鹿台之富,子廉不以困匮贸铜山之丰。
抱朴子曰: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故有跋涉而游集,亦或密迩而不接。
抱朴子曰:华衮粲烂,非只色之功;嵩岱之峻,非一篑之积。故九子任而康凝之绩熙,四七授而佐命之勋著。
抱朴子曰:翠虬无翅而天飞;螣蛇无足而电鹜,鳖无耳而关头善闻,蚓无口而扬声。故皋繇喑而与辩者同功,晋野瞽而与离朱齐明。
抱朴子曰:官达者才未必当其位,誉美者实未必副其名。故锯齿不能咀嚼,箕舌不能别味,壶耳不能理音,尸彳乔鼻不能识气,釜目不能扌卢望舒之景,床足不能有寻常之逝。
抱朴子曰:路人不能挽劲命中而识养由之射,颜子不能控辔振策而知东野之败。故有不能下棋而经目识胜负,不能徽弦而过耳解郑雅者。
抱朴子曰:垂荫万亩者,必出峻极之岭;滔天襄陵者,必发板桐之源。邈世之勋,必由绝伦之器;定倾之算,必吐冠俗之怀。是以虫焦螟之巢,无乘风之羽;沟浍之中,无宵朗之琦。
抱朴子曰:冲飚焚轮,原火所以增炽也,而萤烛值之而反灭;甘雨膏泽,嘉生所以繁荣也,而枯木得之以速朽;朱轮华毂,俊民之大宝也,而负乘窃之而召祸;鼎食万锺,宣力之弘报也,而近才授之以覆食束。
抱朴子曰:屠犀为甲,给乎专征之服,裂翠为华,集乎後妃之首,虽出幽谷,迁於乔木,然为二物之计,未若栖窜於林薄,摄生乎榛薮也。故灵龟宁曳尾於涂中,而不愿巾笥之宝;泽雉乐十步之啄,以违鸡鹜之祸。
抱朴子曰:偏才不足以经周用,只长不足以济众短。是以鸡知将旦,不能究陰陽之历数;鹄识夜半,不能极晷景之道度;山鸠知晴雨於将来,不能明天文;蛇虫岂知潜泉之所居,不能达地理。
抱朴子曰:禁令不明,而严刑以静乱;庙算不精,而穷兵以侵邻。犹钐禾以讨蝗虫,伐木以杀蠹蝎,食毒以中蚤虱,彻舍以逐雀鼠也。
抱朴子曰:锐锋产乎钝石,明火炽乎暗木,贵珠出乎贱蚌,美玉出乎丑璞。是以不可以父母限重华,不可以祖祢量卫霍也。
抱朴子曰:志得则颜怡,意失则容戚。本朽则末枯,源浅则流促。有诸中者必形乎表,发乎迩者必著乎远。
抱朴子曰:妍姿媚貌,形色不齐,而悦情可均;丝竹金石,五声诡韵,而快耳不异;缴飞钩沈,罾举罝抑,而有获同功;树勋立言,出处殊途,而所贵一致。
抱朴子曰:利丰者害厚,质美者召灾。是以南禽歼於藻羽,穴豹死於文皮,鳣鲤积而玄渊涸,麋鹿聚而繁林焚,金玉崇而寇盗至,名位高而忧责集。
抱朴子曰:商风宵肃则絺扇废,登危陟峻则轻舟弃,干戈云扰则文儒退,丧乱既平则武夫黜。
抱朴子曰:价直万金者,不待见其物而好恶可别矣;条枝连抱者,不俟围其木而巨细可论矣。故望洪涛之滔天,则知其不起乎潢污之中矣;观翰草之汪濊,则知其不出乎章句之徒矣。
抱朴子曰:丹华绿草,不拘於曲瘁之株;紫芝芳秀,不限於斥卤之壤。是以受玄珪以告成者,生於四罪之门;承历数於文祖者,出於顽嚣之家。
抱朴子曰:善言居室,则靡远不应;枉直不中,则无近不离。是以宋野有退舍之荧惑;殷朝有外奔之昵属。四环至自少广之表,鹿马变於萧墙之里。
抱朴子曰:荆卿朱亥,不示勇於怯弱之间;孟贲冯妇,不奋戈戟於俚侠之群。英儒硕生,不饰细辩於浅近之徒;达人伟士,不变日交察於流俗之中。
抱朴子曰:盘旋揖让,非御寇之容;掼甲缨胄,非庙堂之饰。垂绅振佩,不可以挥刃争锋;规行矩步,不可以救火拯溺。
抱朴子曰:乾坤陶育,而庶物不识其惠者,由乎其益无方也;大人神化,而群细不觉其施者,由乎治之於未有也。故可知者小也,易料者少也。
抱朴子曰:娥英任姒,不以蚕织为首称,汤武汉高,不以细行招近誉。故澄视於三辰者,不遑纡鉴於井谷;清听於韶濩者,岂暇垂耳於桑间。
抱朴子曰:肤表或不可以论中,望貌或不可以核能。仲尼似丧家之狗,公旦类朴斫之材,咎繇面如蒙倛,伊尹形若槁骸,及龙陽宋朝,犹土偶之冠夜光,藉孺董邓,犹锦纨之裹尘埃也。
抱朴子曰:勋华不能化下愚,故教不行於子弟;辛癸不能改上智,故恶不染於三仁。
抱朴子曰:至大有所不能变,极细有所不能夺。故冰霜肃杀,不能凋菽麦之茂;炽暑郁陰,不能消雪山之冻;飚风荡海,不能使潜泉扬波;春泽荣物,不能使枯卉发华。抱朴子曰:泣血之宝,仰石监石诸以摛景,沈闾孟劳,须楚砥以敛锋,骝马日待王孙而致远,令质俟櫽括而成德。
抱朴子曰:栖鸾戢鸑,虽饥渴而不愿笼委於庖人之室;乘黄天鹿,虽幽饥而不乐草刍秣於濯龙之厩。是以掇蜩之叟,忘万物於芳林,垂纶之生,忽执珪於南楚。
抱朴子曰:方圆舛状,逝止异归。故浑象尊於行健,坤後贵於安贞。七政四气,以周流成功;五岳六柱,以峙静作镇。是以宋墨楚申,以载驰存国,干木胡明,以无为折冲。
抱朴子曰:得意於丘园者,身否而神泰;役己以恤物者,形逸而心劳。故抱瓮灌园者,欢於台宰;呕餐茹薇者,美乎鼎食;仗策去豳者,形如月居腊;夜以待旦者,勤忧损命。
抱朴子曰:仁忍有天渊之绝,善否犹有无之觉。驺虞侧足以蹈虚,豺狼掩群以害生。虞卿捐相印以济穷,华公让三事以推贤。李斯疾胜己而杀韩非,庞涓患不如而刑孙膑。
抱朴子曰:用得其长,则才无或弃;偏诘其短,则触物无可。故轻罗雾縠,治服之丽也,而不可以御流镝;沈闾巨阙,断斩之良也,而不可以挑脚刺。
抱朴子曰:小疵不足以损大器,短疒火不足以累长才。日月挟虫鸟之瑕,不妨丽天之景,黄河合泥滓之浊,不害凌山之流。树塞不可以弃夷吾,夺田不可以薄萧何,窃妻不可以废相如,受金不可以斥陈平。
抱朴子曰:虎豹不能搏噬於波涛之中,螣蛇不能登凌於不雾之日,挚雉兔则鸾凤不及鹰鹞,引耕犁则龙麟不逮双峙。故武夫勇士,无用乎晏如之世;硕生逸才,不贵乎力竞之运。
抱朴子曰:两绊而项领,则骐騄与蹇驴同矣;失林而居槛,则猿狖与獾貉等矣;韬锋而不击,则龙泉与铅刀均矣;才远任近,则英俊与庸王肖比矣。若乃求千里之迹於絷维之骏,责匠世之勋於剧碎之贤,谓之不惑,吾不信也。
抱朴子曰:捐荼茹蒿者,必无识甘之口;弃琼拾砾者,必无甄珍之明。薄九成而悦北鄙者,吾知其不能格灵祇而仪翔凤矣。舍英秀而杖常民者,吾知其不能叙彝伦而臻升平矣。
抱朴子曰:达乎通塞之至理者,不悁悒於穷否;审乎自然之有命者,不逸豫於道行。故萦抑渊洿,则遗愠闷之心;振耀宸户衣,而无得意之色。三仕三已,则其人也。
抱朴子曰:否泰系乎运,穷达不足以论士;得失在乎适,营辱不可以量才。时命不可以力求,遭遇不可以智违。故尚父者,老妇之弃夫;韩信者,乞食之饿子;萧公者,斗筲之吏;黥布者,刑黜之亡隶。当其行龙姿於虺蜥之中,卷凤翅乎斥鷃之群,则彼龙後,谓为其伦。
抱朴子曰:四灵翳逸,而为隆平之符;幽人嘉遁,而为有国之宝。何必司晨而衔镳,羁绁於忧责哉?有用人之用也,无用我之用也,徇身者不以名汨和,修生者不以物累己。
抱朴子曰:量才而授者,不求功於器外;揆能而受者,不负责於力荆故灭荧烛者不烦沧海,扛斤两者不事乌获。运薪辇盐,不宜枉骐骥之脚;碎职琑任,安足屈独行之俊矣?
抱朴子曰:田巛浍之流,不能运大白之艘;升合之器,不能容千锺之物。熠耀不能并表微之景,常才不能别逸伦之器。盖造化所假,聪明有本根也。
抱朴子曰:郢人美下里之婬蛙,而薄六茎之和音;庸夫好悦耳之华誉,而恶利行之良规。故宋玉舍其延灵之精声,智士招其独见之远谋。
抱朴子曰:琼珉山积,不能无挟瑕之器;邓林千里,不能无偏枯之木。论珍则不可以细疵弃巨美;语大则不可以少累废其多故。叛主者,良平也,而吐六奇以安上;群盗者彭越也,而建弘勋於佐命。
抱朴子曰:五岳巍峨,不以藏疾伤其极天之高;沧海滉瀁,不以含垢累其无涯之广。故九德尚宽以得众,宣尼泛爱而与进。
外篇 卷五十九 广譬
抱朴子曰:立德践言,行全操清,斯则富矣,何必玉帛之崇乎?高尚其志,不降不辱,斯则贵矣,何必青紫之兼拕也?俗民不能识其度量,庸夫不得揣其铨衡,是则高矣,何必凌云而蹈霓乎?问者莫或测其渊流,求者未有觉其短乏,是则深矣,何必洞河而沦海乎?四海苟备,虽室有悬磬之窭,可以无羡乎铸山而煮海矣。身处鸟兽之群,可以不渴乎朱轮而华毂矣。
抱朴子曰:潜灵俟庆云以腾竦,栖鸿阶劲风以凌虚,素鳞须姬发而跃,白雉待公旦而来,姜老值西伯而投石番溪之纶,韩英遭汉高乃骋拨乱之才。
抱朴子曰:澄精神於玄一者,则形器可忘;邈高节以外物者,则富贵可遗。故支离之□,伟造化而怡颜;北人箕叟,栖嵩岫而得意焉。
抱朴子曰:粗理不可浃全,能事不可举兼。故悬象明而可蔽,山川滞而或移,金玉刚而可柔,坚冰密而可离。公旦不能与伯氏跟絓於冯云之峻,仲尼不能与吕梁较伎於百仞之溪。
抱朴子曰:震雷不能细其音,以协金石之和;日月不能私其耀,以变曲照之惠;大川不能促其涯,以适速济之情;五岳不能削其峻,以副陟者之欲。故广车不能胁其辙以苟通於狭路,高士不能撙其节以同尘於隘俗。抱朴子曰:陰陽以广陶济物,三光以普照著明,嵩华以藏疾为旷,北溟以含垢称大,硕儒以与进弘道,远数以博爱容众。
抱朴子曰:灵龟之甲,不必为战施;麟角凤爪,不必为斗设。故隽生不释剑於平世,击柝不辍备於思危。
抱朴子曰:南金不为处幽而自轻,瑾瑶不以居深而止洁。志道者不以否滞而改图,守正者不以莫赏而苟合。
抱朴子曰:登玄圃者,悟丘阜之卑;浮溟海者,识池沼之褊。披九典乃觉墙面之笃蔽,闻至道乃知拘俗之多迷。
抱朴子曰:浑沌之原,无皎澄之流;毫厘之根,无连抱之枝;分寸之烬,无炎远之热;隙穴之中,无炳蔚之群;钩曲之形,无绳直之影;叁差之上,无整齐之下。
抱朴子曰:不睹琼琨之熠烁,则不觉瓦砾之可贱;不觌虎豹之彧蔚,则不知犬羊之质漫。聆白雪之九成,然後悟巴人之极鄙;识儒雅之汪濊,尔乃悲不学之固陋。
抱朴子曰:无当之玉碗,不如全用之埏埴;寸裂之锦黻,未若坚完之韦布。故夏姬之无礼,不如孤逐之皎洁;富贵之多罪,不如贫贱之履道。
抱朴子曰:猛兽不奋搏於度外,鹰鹞不挥翮以妄击。若庙算既内不揆德,进取又外不量力,犹轻羽之没洪炉,飞雪之委沸镬,朝菌之试干将,羔犊之犯武虎虎也。
抱朴子曰:三辰蔽於天,则清景暗於地;根草亥蹶於此,则柯条瘁於彼;道失於近,则祸及於远;政缪於上,而民困於下。
抱朴子曰:务於远者或失於近,治其外者或患生乎内。覆头者不必能令足不濡,蔽腹者不必能令背不伤。故秦始筑城遏胡而祸发帏幄,汉武悬旌万里而变起萧墙。
抱朴子曰:人才无定珍,器用无常道,直趋者以适世为奇,役御者以合时为妙。故玄冰结则五明捐,隆暑炽则裘炉退,高鸟聚则良弓发,狡兔多则卢鹊走,干戈兴则武夫奋,韶夏作则文儒起。
抱朴子曰:激修流扬朝宗者,不可以背五城而跨积石;舒翠叶吐丹葩者,不可以舍洪草亥而去繁柯。败源失本,鲜不枯汔,叛圣违经,理不弘济。
抱朴子曰:四渎辩源,五河分流,赴卑注海,殊途同归。色不均而皆艳,音不同而咸悲,香非一而并芳,味不等而悉美。
抱朴子曰:物贵济事而饰其末,化俗以德而言非其本,故绵布可以御寒,不必貂狐;淳素可以匠物,不在文辩。抱朴子曰:冲飚谧气则转蓬山峙,修纲既舒则万目齐理。故未有上好谦而下慢,主贱宝而俗贫。
抱朴子曰:事有缘微而成著,物有治近而致远。故修步武之池,而引沈鳞於江海;丰朝陽之林,而延灵禽於丹穴;设象於盘盂,而翠虬降於玄霄;委灰於尺水,而望舒变於太极。是以晋文回轮於勇虫,而壮士云赴;句践曲躬於怒蛙,而戎卒轻死。九九显而扣角之俊至,枯骨掩而叁分之仁洽。
抱朴子曰:膏壤在草亥,而枯叶含荣;率俗以身,则不言而化。故有唐以鹿裘臻太平;齐桓以捐紫止奢竞。章华构而丰屋之过成,露台辍而玄默之风行。
抱朴子曰:聪者,料兴亡於遗音之绝响;明者,觌机理於玄微之未形。故越人见齐桓不振之徵於未觉之疾;箕子识殷人鹿台之祸於象箸之初。
抱朴子曰:二仪不能废春秋以成岁,明主不能舍刑德以致治。故诛贵所以立威,赏贱所以劝善。罚上达,则奸萌破而非懦弱所能用也;惠下逮,则远人怀而非俭吝所能办也。
抱朴子曰:浮海沧者,必精占於风气,故保利涉之福。善莅政者,必战战於得失,故享惟永之庆。故暗君之所轻,盖明主之所重也。亡国之所弃,则治世之所行也。
抱朴子曰:毫厘蹉於机,则寻常达於的;与夺失於此,则善否乱於彼。邪正混侔,则彝伦攸斁;功过不料,则庶绩以崩。故明君赏犹春雨而无霖婬之失,罚拟秋霜而无诡时之严。
抱朴子曰:明铨衡者,所重不可得诬也;仗法度者,所爱不可得私也。故得人者,先得之於己者也;失人者,先失之於己者也。未有得己而失人,失己而得人者也。
抱朴子曰:明主躬操威恩,不假人以利器;暗主倒执干戈,虽名尊而势去。故制庆赏而得众者,田常所以夺齐也;擅威福而专朝者,王莽所以篡汉也。
抱朴子曰:常制不可以待变化,一途不可以应无方,刻船不可以索遗剑,胶柱不可以谐清音。故翠盖不设於晴朗,朱轮不施於涉川,味淡则加之以盐,沸溢则增水而减火。
抱朴子曰:丹书铁券,刺牲歃血,不能救违约之弊,则难以结绳检矣。五刑九伐,赤族之威,不足以止觊觎之奸,则不可以舞干化矣。是以《书》有世重之文,《易》有随时之宜。
抱朴子曰:人有识真之明者,不可欺以伪也,有揣深之智者,不可诳以浅也。不然,以虺蛇为应龙,狐鸱为麟凤矣。
抱朴子曰:世有雷同之誉而未必贤也;俗有讙哗之毁而未必恶也。是以迎而许之者,未若鉴其事而试其用;逆而距之者,未若听其言而课其实。则佞媚不以虚谈进,良能不以孤弱退,驽蹇辍望於大辂,戎虬扬镳而电骋。则功胡大而不可建,道胡远而不可到?
抱朴子曰:潜朽之木,不能当倾山之风,含隟之崖,难以值滔天之涛。故七百之祚,三十之世,非徒牧野之功;倒戈之败,鹿台之败,不始甲子之朝。其强久矣,其亡尚矣。
抱朴子曰:贵远而贱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是以秦王叹息於韩非之书而想其为人,汉武慷慨於相如之文而情不同世;及既得之,终不能拔。或纳谗而诛之,或放之乎冗散,此盖叶公之好伪形,见真龙而失色也。
抱朴子曰:摩尼不宵朗,则无别於碛砾;化鲲不凌霄,则靡殊於桃虫。绵驹吞声,则与喑人为群;逸才沈抑,则与凡庸为伍。故(鱼旦)鳅亵绛虬於渊洿,驽蹇黩骏騄於坰野者,不识彼物静与之同,动与之异。
抱朴子曰:弃金璧於途路,则行人止足;委锦纨於泥泞,则见者惊咄。若夫放高世之士於庸卤之伍,捐经国之器於困滞之地,而谈者不讼其屈,达者不拯其穷,或贵其文而忽其身,或用其策而忘其功。斯之为病,由来久矣。
抱朴子曰:开源不亿仞,则无怀山之流;崇峻不凌霄,则无弥天之云。财不丰,则其惠也不博;才不远,则其辞也不赡。故睹盈丈之牙,则知其不出径寸之口;则百寻之枝,则知其不附毫末之木。
抱朴子曰:灵凤所以晨起丹穴,夕萃轩丘,日未移晷,周章九陔,凌风蹈云,不掇不阂者,以其六翮之轻劲也。夫才大器,亦有国之六翮也。
抱朴子曰:淇卫忘归,不能无弦而远激;振尘之音,不能无器而兴哀。超俗拔萃之德,不能立功於未至之时。
抱朴子曰:朱绿之藻,不秀於枯柯;倾山之流,不发乎涸源。熠耀之宵焰,不能使万品呈形;志尽势利,不能使芳风邈世。
抱朴子曰:重渊不洞地,则不能含螭龙,吐吞舟;峻山不极天,则不能韬琳琅,播云雨;立德不绝俗,则不能收美声,著厚实;执志不绝群,则不能臻成功,铭弘勋。而凡夫朝为蜩翼之善,夕望丘陵之益,犹立植黍稷,坐索於丰收也。
抱朴子曰:行无邈俗之标,而索高世之称;体无道艺之本,而营朋党之末。欲以收清贵於当世,播德音於将来,犹褰裳以越沧海,企伫而跃九玄。
抱朴子曰:泥龙虽藻绘炳蔚,而不堪庆云之招;撩禽虽雕琢玄黄,而不任凌风之举;刍狗虽饰以金翠,而不能蹑景以顿逸;近才虽丰其宠禄,而不能令天清而地平。
抱朴子曰:毒弱既陈,则旁有烂肠之鼠;明燎宵举,则下有聚死之虫。刍豢之丰,则鼎俎承之;才小任大,则泣血涟如。桑霍为戒厚矣,范疏之鉴明矣。
抱朴子曰:沧海扬万里之涛,不能敛山峰之尘;惊风摧千仞之木,不能拔弱草之草亥。豸区虎武虎阚,不能威蚊虻;冠世之才,不能合流俗。
抱朴子曰:坚志者,功名之主也;不惰者,众善之师也。登山不以艰险而止,则必臻乎峻岭矣;积善不以穷否而怨,则必永其令问矣。
抱朴子曰:和鹊虽不长生,而针石不可谓非济命之器也;儒者虽多贫贱,而坟典不可谓非进德之具也。播种有不收者矣,而稼穑不可废;仁义有遇祸者矣,而行业不可惰。
抱朴子曰:重载不止,所以沈我舟也;昧进忘退,所以危我身也。聚蝎攻本,虽权安然,必倾之徵也。
抱朴子曰:玄云为龙兴,非虺蜓所能招也;飚风为虎发,非狐狢之能致也。是以大人受命,则逸伦之士集;玉帛幽求,则丘园之俊起。
抱朴子曰: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是以执雌节者无争雄之祸,多尚人者有召怨之患。
抱朴子曰:淮陰隐勇於跨下,不损其龙跃而虎视;应侯韬奇於溺篑,不妨其鸾翔而凤起也。或南面称孤,或宰总台鼎。故一抑一扬者,轻鸿所以凌虚也;乍屈乍伸者,良才所以俟时也。
抱朴子曰:焦螟之卑栖,不肯为衔鼠之唳天;玄蝉之洁饥,不愿为蜣螂之秽饱。是以御寇不纳郑陽之惠,曾叁不美晋楚之宝。
抱朴子曰:微飙不能扬大海之波;毫芒不能动万钧之锺。是以漆园思惠,有捐斤之叹;伯氏哀期,有剿弦之愤。短唱不足以致弘丽之和,势力不足以移淡泊之心。
抱朴子曰:熊罴不校捷於狐狸,金鹗不兢击於小鹞。是以张耳掩壮於抱关,朱亥窜勇於鼓刀。
抱朴子曰:悬鱼惑於芳饵,槛虎死於笼狐。不可以钓缗致者,必虬螭也;不可以机阱诱者,必麟虞也。
抱朴子曰:夫云翔者,不知泥居之洿;处贵者,鲜恕群下之劳。然根朽者,寻木不能保其千日之茂也;民怨者,尧舜不能恃其长世之庆也。
抱朴子曰:凡木结根於灵山,而匠石为之寝斤斧;小鲜寓身於龙池,而渔父为之息纲罟。蚊集鹰首,则鳸鵦不敢啄;鼠住虎侧,则狸犬不敢睨。
抱朴子曰:灵蔡默然,而吉凶昭晰於无形;春蛙长哗,而丑音见患於聒耳。故声希者响必巨,辞寡者信必著。
抱朴子曰:箕踞之俗,恶盘旋之容;被发之域,憎章甫之饰。故忠正者排於谗胜之世,雅人不容乎恶直之俗。
抱朴子曰:升水不能救薮之燔草热,撮壤不能遏砥柱之腾沸,寸刃不能刊长洲之林,独是不能止朋党之非。
抱朴子曰:千羊不能捍独虎,万雀不能抵一鹰。庭燎攒举,不及羲和之末景;百鼓并伐,未若震霆之余声。是以庸夫盈明,不能使彝伦攸叙;英俊甭任,足以令庶事根长。
抱朴子曰:非分之达,犹林卉之冬华也;守道之穷,犹竹柏之履霜也。故识否泰於独见者,虽劫以锋锐,犹不失正而改途焉,安肯谄笑以偶俗乎?体方贞以居直者,虽诱以封国,犹不违情以趋时焉,安肯躐径以取容乎?
抱朴子曰:震雷车訇车盍,而不能致音乎聋聩之耳,重光丽天,而不能曲景於幽岫之中;凝冰惨栗,而不能凋款冬之华;朱飙铄石,而不能靡萧丘之木。故至德有所不能移也。
抱朴子曰:弓广弩危机,严镞衔弦,至可忌也,而勇雉触之而不猜;暗政乱邦,恶直妒能,甚难测也,而贪人竞而不避。故飞锋暴集而不觉,祸败奄及而不振。是以愚夫之所悦,乃达者之所悲也;凡才之所趋,乃大智之所去也。
抱朴子曰:风不辍则扇不用,日不入则烛不明,华不堕则实不结,岸不亏则谷不盈。九有乂安,则韩白之功不著;长君继轨,则伊霍之勋不成。故病困乃重良医,世乱而贵忠贞。
抱朴子曰:好荣故乐誉之欲多,畏辱则憎毁之情急。若夫通精元一,命契造化,混盈虚以同条,齐得失於一指者,爱恶未始有所系,穷通不足以滑和。
抱朴子曰:与夺不汨其神者,至粹者也;利害不染其和者,极醇者也。浩浩乎非瓢觯所校矣,茫茫乎非跬步所寻矣。声希所以为大音,和寡所以崇我贵,玄黄辽邈而不与□其旷,死生大矣,而不以改其守,常分细碎,将胡恤焉?
抱朴子曰:林繁则匠入矣,珠美则虫奉裂矣。石含金者焚铄,草任药者剪掘,刃利则先缺,弦哀则速绝。用以适己,真人之宝也;才合世求,有伎之灾也。
抱朴子曰:准的陈则流镝赴焉;美名起则谤读言攻焉。瑰货多藏则不招怨而怨至矣,器盈志骄则不召祸而祸来矣。
抱朴子曰:连城之宝,非贫寒所能市也;高世之器,非浅俗所能识也。然盈尺之珍,不以莫知而暗其质;逸伦之士,不以否塞而薄其节。乐天任命,何怨何尤!
抱朴子曰:大鹏无戒旦之用,巨象无驰逐之才。故蒋琬败绩於百里,而为三台之标;陈平困瘁於治家,而怀六奇之略。
抱朴子曰:明暗者,才也,自然而不可饰焉;穷达者,时也,有会而不可力焉。吕尚非早蔽而晚智,然振素而仅遇;韩信非初怯而末勇,然危困而後达。
抱朴子曰:奔骥不能及既住之失,千金不能救斯言之玷。故博其施者,未若防其微;勤其求者,不如寡其辞。
抱朴子曰:烈士之爱国也如家,奉君也如亲,则不忠之事,不为其罪矣。仁人之视人也如己,待疏也犹密,则不恕之怨,不为其责矣。
抱朴子曰:玄冰未结,白雪不积,则青松之茂不显;俗化不弊,风教不颓,则皎洁之操不别。在危国而沈贱,故庄莱抗遗荣之高;居乱邦而饥寒,故曾列播忘富之称。
抱朴子曰:天居高而鉴卑,故其网虽疏而不漏;神聪明而正直,故其道赏真而伐伪。是以惠和畅於九区,则七耀得於玄昊;残害著於品物,则二气谬於四八。
抱朴子曰:天秩有罔极之尊,人爵无违德之贵。故仲尼虽匹夫而飨祀於百代,辛癸为帝王而仆竖不愿以见比,商老身愈贱而名愈贵,幽厉位弥重而罪弥著。故齐王之生,不及柳惠之墓;秦王之宫,未若康成之闾。
抱朴子曰:影响不能无形声以著,余庆不可以无德而招。故唐尧为政七十余载,然後景星摛耀;羊公积行,黄发不倦,而乃坠金雨集。途远者其至必迟,施後者其报常晚。
抱朴子曰:理尽者不可责有余,一至者不可求兼济。故洪涛之末,不能荡浮萍;冲风之後,不能飏轻尘;劲弩之余力,不能洞雾縠;西颓之落晖,不能照山东。
抱朴子曰:悬象虽薄蚀,不可以比萤烛之贞耀;黄河虽混浑,不可以方沼沚之清澄。山虽崩,犹峻於丘垤;虎虽瘠,犹猛於豺狼。
抱朴子曰:神农不九疾,则四经之道不垂;大禹不胼胝,则玄珪之庆不集。故久忧为厚乐之本,暂劳为永逸之始。
抱朴子曰:金钩桂饵虽珍,而不能制九渊之沈鳞;显宠丰禄虽贵,而不能致无欲之幽人。故吕梁有鹄立之夫,河湄繁伐檀之民。玉帛徒集於子陵之巷,蒲轮虚反於徐生之门。
抱朴子曰:观听殊好,爱憎难同。鸟睹西施而惊逝,鱼鳖闻九韶而深沈。故兖藻之粲焕,不能悦裸乡之目;辨菱之清音,不能快楚隶之耳。古公之仁,不能喻欲地之狄;端木之辩,不能释系马之庸。
抱朴子曰:般旋之仪,见憎於裸踞之乡;绳墨之匠,获忌於曲木之肆。贪婪饕餮者,疾素丝之皎洁;比周实繁者,雠高操之孤立。犹贾竖之恶同利,丑女之害国色。
抱朴子曰:君子之升腾也,则推贤而散禄;庸人之得志也,则矜贵而忽士。施惠隆於佞幸,用财出乎小惠。不与智者aw其安,而望有危而见救;不与奇士同其欢,而欲有戚之见恤;犹灾火张天,方请雨於名山;洪水凌空,而伐舟於东闾;不亦晚乎?
外篇 卷六十 辞义
或曰:“乾坤方圆,非规定之功,三辰摛景,非莹磨之力;春华粲焕,非渐染之辨;茝蕙芬馥,非容气所假。知夫至真,贵乎天然也。义以罕觌为异,辞以不常为美,而历观古今属文之家,鲜能挺逸丽於毫端,多斟酌於前言。何也?”
抱朴子曰:“清音贵於雅韵克谐,著作珍乎判微析理。故八音形器异而锺律同,黼黻文物殊而五色均。徒闲涩有主宾,妍媸有步骤。是则总章无常曲,大庖无定味。夫梓豫山积,非班匠不能成机巧;众书无限,非英才不能收膏腴。何必寻木千里,乃构大厦;鬼神之言,乃著篇章乎!
抱朴子曰:夫才有清浊,思有修短,虽并属文,叁差万品,或浩瀁而不渊浑,或事情而辞钝,违物理而文工,盖偏长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暗於自料,强欲兼之,违才易务,故不免嗤也。
抱朴子曰: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近人之情,爱同憎异,贵乎合己,贱於殊途。夫文章之体,尤难详赏,苟以入耳为佳,适心为快,鲜知忘味之九成,雅颂之风流也。所谓考盐梅之咸酸,不知大羹之不致,明飘摇之细巧,蔽於沈深之弘邃也。其英异宏逸者,则网罗乎玄黄之表;其拘束龌龊者,则羁绁於笼罩之内。振翅有利钝,则翔集有高卑;骋迹有迟迅,则进趋有远近。驽锐(疑下有脱文)不可胶柱调也。文贵丰赡,何必称善如一口乎!不能拯风俗之流遁,世途之凌夷,通疑者之路,赈贫者之乏,何异春华不为肴粮之用,茝蕙不救冰寒之急。古诗刺过失,故有益而贵;今诗纯虚誉,故有损而贱也。
抱朴子曰:属笔之家,亦各有病,其深者则患乎譬烦言冗,申诫广喻,欲弃而惜,不觉成烦也。其浅者则患乎妍而无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鲠迥弱也。繁华日韦晔,则并七曜以高丽;沈微沦妙,则侪玄渊之无测。人事靡细而不浃,王道无微而不惫,故能身贱而言贵,千载弥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