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芜湖∣黄晓平:薄凉的时辰(双子诗9组)

薄凉的时辰(双子诗9组)

黄晓平

后来1

后来——才明白后来
是从前的变频
有一颗变节的叛徒心
那个夜行成瘾的人,从前
喜欢打着口哨作灯笼
照亮并丈量,脚下要走的路程
后来夜行者开车夜奔
关掉车载音响,手机调成振动
目视前方道路,仿若醉心
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后来那个眼花的汉子
转身,看到从前那根绳
还垂挂在老槐树的浓荫里
上面坐着个荡秋千的少年人
亮着眼睛,空着心
后来2
乡村的冬天,尤其黄昏
一棵树望着另一棵树
越望越孤寂,想找谁,拉拉呱
在这样的树丛里行走
我不怕野兽,因野兽一退再退
退往传说的密林把自己活埋
在这样的树丛里行走
我提防树,伸出手臂挡道
无声地拍我的胳膊
被树拍到,一时找不着痛点
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是离开树丛,是后来
 
问候
对迎面的朋友习惯道一声:
你好!心气不顺时
改为点头示意
那时,我若出言问好
会被自己僵硬的语气吓着
听上去像跟着个问号,或省略号
点头示好,不妨我为人处世
有咸有淡地继续
续问候
晨起出门与熟人碰面
道声早安,对方也回一声
就像是,你一脚我一脚
踏碎夜风里蹿出来的磕绊
问晚安时,后面那一问
在醒与睡的临界点问给自己
那时刚熄去床头灯盏
那时太阳,在东海里假寐
我想我会睡个好觉的
在太阳跃出海平面之前
以我小安,供养大安
薄凉的时辰
把月亮喊醒,太阳下山
把星星喊醒,月亮进川
把我喊醒,星星溃散
我醒来,不知所踪
陪同露珠在草叶上打坐
听夜风所劝,认领了一串
流落街头的灯火
改造的银河已完工
邀我去沐浴,我踟蹰着
是否带上做伴的露珠
薄凉的追杀
微风像个隐形铁匠
一湖好水,是他施展功夫的铁砧
不打马掌,不制犁铧
只打造薄薄的涟漪
一经淬火,便是亮闪闪刀片
微风中走动,我隐约
嗅到铁屑的腥味
还好,我及时转身背对湖水
收敛目光,逃脱了刀片
薄凉的追杀
 
梅雨
在雨中,等候另一场雨
地衣浮出草皮,蘑菇
攀着雨丝爬上枯树
照镜子的人,嘟囔
岁月是把钝刀
杀什么都不见血
哭起来,却是泪水滂沱
梅子在枝头动气
使了个狠巴巴的眼色
不晓事的雨格楞了一下
搔搔胳肢窝,暂停
谷雨
抹平的秧田,像婚床
等这好时辰等得心发慌
天上掉雨点,地面撒谷种
一桩美满的婚姻,才算
入了洞房
这姗姗来迟的胭脂雨
瓢泼般地下
或是点点滴滴地落
都是借了谷籽的光
错过这雨地,就像新郎丢了新娘
农历中的爱情讲究缘分
为这雨和谷籽牵线搭桥的人
赤脚在电闪雷鸣时奔走
像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
一扬手,撒出一片柔情
情愫的芽尖尖从脚下弥漫开来
一天一高度
一天一模样
暮色像坐在后排的听众
听故事的人,白了两鬓
一字一顿攒下悲喜
梳理后,雪花一样飘零
也可说与他人
暮色像坐在后排的听众
听得上瘾,借着雪光
辑录,整理,交付瞳仁
作发布前的校审
忽闪的睫毛挑出了漏洞
泄漏的天象,隐晦,迟滞
是个欲雨未雨的黎明
暮色是造化中慌乱的部分
暮色还浅,像藕塘里的鱼
嘁嘁咬着荷叶边
游戏似的将路上人和影
打连接处咬开,像火车头拖拽着车厢
进入编组站脱钩换轨
暮色渐深,在深处打着饱嗝踱出
已与人互换位置
甩掉龙套,打开月光与灯盏
把行人照得失去分寸
一脚是颠簸的浪,一脚是翻腾的云
暮色是造化中慌乱的部分
有人醉笑,有人梦哭
哭笑之外的人静待黎明
待归来的影子,无缝衔接
暖暖的,支楞起腰身
野寺
雾岚把寺院的黄昏弄得很旧
菩萨了然,敛眼端坐
两侧的无名手握冷兵器
横眉立目,目中无人
檐角的风铃,掏出暗器
把风割成抹布状的云
收走晚钟里的祷声
夜渐深,帷帐不掩蟋蟀清唱
田老鼠跑来串门
打翻油瓶。木鱼替代省油的灯
敲出俗世的铜锣之声
家神
少小离家,离得久了
患一种叫老气横秋的病
病了就得回趟家
家门吱呀一响,亲人
轻唤一声乳名
病即去,返老还童
无家可归的人,不敢病
内心供有一尊家神
高山流水
流水,在高山打出的第一个手势
被古筝弹拨成彩虹
像经婴儿的小手拨弄过的
水面咕嘟出乳香
这样的水,从高处起步
按照自有的路数校正流向
跟随流水,就有奔跑的冲动
流水,比我多一些蜿蜒
我比流水多了些回望
这一季流水
这一季流水,敢作敢为
劫下临水照镜的花朵
落花伴流水,成就沿岸美谈
白天,流水听从堤岸
口噙花朵在起伏处响滩
在平阔处流连,营造回水湾
入夜后收拢起所有表情
与怀中落花一样淡然
我以白鹭身份见证艳遇
伸展腿脚,即可探出水的流速
以及流水想要的深浅
无意中,破解了流水不腐的密码
——得失荣辱都付与流年
这一季流水好聚好散
给它堤岸,它就江水滔滔
给它秋天,便是秋水微澜
大雪不雪
如席的雪花,简称大雪
或许简称是怠慢,要么就是
被燕山半道上实施拦截
大雪,已在大雪节气里爽约
此前已捱过没雪的小雪
此际无非将备下的酒
提升浓度,让其入口更加甘冽
大雪不雪,却不可削减
与之匹配的等待
大雪邀约的客人,早早
在聚集地燃起篝火
腾出拿请柬的手相互紧握
有人暗自猜想,谁将站出来
以大雪的名义致词
农历中这普通的节气
即便大雪不雪,也赋予山河
为之动容的气节
无雪的冬天
谁说冬天,至少得落一场雪
听了我没说什么
心里鸡啄米,直点头
一场雪都不见到的冬天
遇到过几次,最近遇到是去年
那时我心里莫名地憋屈
想找个人狠狠骂一通
那时身边的人躲着我
躲不掉我的身形
就别过脸去,与我擦身而过
躲开我郁忿的眼神
那时,你猜怎么着
我想脱掉脚上笨重的靴子
扔掉一只,听到落地的钝响
转身再扔另一只
了却蒙昧的报复心
雪与不雪,与我一别两宽
老旧木梯
把那架老旧木梯
从柴房请出来
支在果树旁,支稳扎了
一踏一踏爬上去
经手的果子个挨个落入腰篮
也有等不及的,离枝便往下跳
砸痛了扶梯人的脚
歇晌时,老木梯靠在院墙垛
路过的白云觉着稀罕
将老木梯当滑梯玩
没踩稳,一头栽进水井
惊得看家狗汪汪叫
晒秋的日子,不让老木梯闲着
将那黄澄澄的玉米棒
一级一级往上码,梯顶垂下
一挂一挂的红辣椒
豁口陶罐
一不小心的豁口,是意外
给陶罐开凿的一扇窗
凭窗望去,是些生疏的影子
积攒的半罐雨水
被阳光啄去一些,剩下一些
让月亮不定时潜来
沐浴,或路过时照镜
陶罐的碎碎念,不在意
这抬升江河行经日月的境界
只想大雪赐一床厚被
像修炼中的老龟
掩住脸面,低就随它低
慢就漫不经心

作 者 简 介

    黄小平,笔名黄晓平,安徽庐江人,省作家协会会员,居江城芜湖。曾任宣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宁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歌作品散见《诗刊》《十月》《星星》《青年文学》等纯文学杂志,入选《诗刊2016年中国新诗年选》、《2016中国年度好诗三百首》等。2018年获第四届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创作奖、第三届“李白杯”散文诗歌大赛诗歌奖等,2019年诗集《菊花三点头》获“和平崛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创作大赛十佳文学图书奖”提名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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