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二年级的时候，任课老师是一位女的，个子很高体态魁梧。她性格开朗声音高亢，同学们都怕她。她是母亲很亲近的一位本家姐姐，我叫她二姨，但在学校里是不敢叫的，我也怕她。她有一把戒尺，一扎多长一巴掌宽比语文课本还厚些。戒尺表面纹理清晰很是光滑，想是很好的木料做成的。如果有谁写错了拼音或汉字，她会用红笔圈起来，然后把他叫到讲台边她的讲桌跟前小声地告诉他错了几个错在哪里，把本子给他让他回座位上去改。改完了的再拿给她看，她检查一下，都改对了，她会说：“好了，出去玩儿吧。”这个同学会像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一样，张开翅膀冲出教室。如果改完的作业还有错误被她发现，她会马上亮出她的高音，拿出她的戒尺。这时，其他的同学都吓得不敢出声，趴着头斜着眼偷偷看。只见她右手拿起戒尺，稍稍倾斜身子，对着该生的屁股“啪啪”两下。我是挨过她的戒尺的，说真的，不疼，就是有点儿凉嗖嗖、酸溜溜的感觉。大多数男生挨了戒尺并不哭而是赶紧向她鞠躬回座位再改去。大多数女生挨了戒尺会哭——只流泪不出声那种，我想那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害怕被吓哭的吧。就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在我们上二年级时的夏天一个午后，她竟然带着我们去了村里的东湾。东湾离学校不远，拐过两道胡同就到了。湾沿儿上一圈儿都是杨树柳树，有的柳树都长到了水里。经常有人在树林间的浅水里用脸盆捉鱼：他们割块纱网用绳子绷在脸盆口上，盆里事先放上两根油条，纱网上抠出个胳膊粗的缺口，然后，把盆子沉到水下，用根绳子拴到树上，一袋烟的工夫，提起盆子来，就有半盆一扎长的小鱼在里边拥挤着扭来扭去。老师让女学生在湾东边的小树林里玩石子玩泥巴，对看人家捉鱼的男生说：“你们下湾洗澡吧。”我们一听太高兴了，个个脱得精光像泥鳅，蹦着跳着扎进了湾里。西边慈祥的太阳把东湾的水烤得不凉不热、温暖舒适。天空瓦蓝瓦蓝的，只在天边有几朵白云轻柔地浮着。那几个复课生个子高胆子大，竟然能游到湾中间的位置。我不行，我个子矮，在教室里坐第一排，站队跑操永远当排头，我还不会游泳，我只在最边缘的浅水区打扑腾。不过，这已经让我们高兴得终生难忘了，因为从那以后直到今天老师领着学生去湾里洗澡也就只有那么一回。教我三年级语文的是全校最年轻的一位女老师。她是全校唯一夏天穿裙子、全校唯一留着披肩发的，有时头上带个时髦的发卡，有时脖子上扎条粉红的纱巾，系成蝴蝶结的模样。她还是全校唯一一位穿高跟鞋的。她也是很严厉的老师，我们都怕她，但还是很喜欢听她的鞋跟敲到教室门前砖地上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我们在教室里写字时，她会来来回回地巡视，鞋跟就不那么响了也不那么急了。三年级我们开始用钢笔写字，很多同学握笔吃力姿势不正确，写字就很别扭。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示范，一个一个手把手地帮我们矫正。有一次，她让我们上讲台讲故事。同学们都很踊跃，我也抢着上去了，讲了一个我的连环画本上“勤劳的小蜜蜂”的故事。我眼睛斜盯着教室的梁头，紧张得像是背诵一篇不熟悉的课文，好在最终结结巴巴地完成了，还获得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这应该算是我人生第一次演讲了。生活中母亲是一位勤劳的农村妇女：摊煎饼、种地、浇菜、喂猪、喂鸡、养兔子、洗衣服、做饭……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她甚至都不曾穿过妇女们该穿的鲜亮点的衣服。就是这样土得不能再土的母亲，在课堂上却是非常专业的。她用标准的普通话为我们朗读第一篇课文《鸬鹚》：“夕阳照在小湖上，没有什么风，平静的湖面像面镜子。岸边几棵垂柳，垂柳那边是一望无垠的稻田。几只又窄又长的渔船浮在湖面上。近处的那只船上，有个渔人正坐在船尾悠然地吸着烟。十来只灰黑色的鸬鹚站在船舷上，好像列队的士兵在等待命令。”多么美的画面，不急不缓的朗读把我们带入一个幽静祥和的画卷中。“渔人站起来，拿竹篙向船舷一抹，鸬鹚就都扑着翅膀钻进水里去了。湖面立刻失去了平静，荡起一圈圈粼粼的波纹，无数浪花在夕阳的柔光中跳跃。”母亲读到这里，让我想起了已经填没的南湾。虽然南湾上不曾有过渔船更没有鸬鹚这种水鸟，但是南湾那平静得像镜子样的水面上不乏成群的鸭子和白鹅。它们歪歪扭扭地下了水，水面上就荡起一层层粼粼的扇面波纹，随着波纹荡起的还有鸭子肆无忌惮的嘎嘎声。母亲把字词讲得很清楚，把课文讲得很精彩。她教我们怎样总结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教我们怎样写出好的作文。让我们写作文时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有一次，她领我们去村北汶河边茂密的树林去春游。那里是花的海洋鸟的乐园，那里有清香的野蒜、鲜美的蘑菇、浓郁的野芹菜……柴汶河水面宽阔但是不深，河水不急不缓静静地流淌。河里有胖得圆滚滚的鲫鱼，红得透亮的小虾和藏在岸边洞里轻易不露面的螃蟹……这些都对我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同学们跑啊跳啊喊啊笑啊，直到太阳西斜，树林里稍显暗淡了，这时，母亲集合的哨声吹响了。我们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地整好队伍，每个人都拿着或抱着自己丰厚的战利品回村，然后各回各家。第二天，母亲出的作文题目一定是——《记一次春游》。
（摄影 曹新庆）
作者简介：贾延翔，山东省新泰市楼德中学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伊春市作协理事，山东省泰安市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