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古道43】黟县棠梨岭古道: 一条即将消失的古官道,“黄山阿诗玛”或许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题记

这里曾是黟县到太平县的古官道,据说古道最深处还藏着一位“黄山阿诗玛”。全文4700字。

(本照片来自网络,感谢原摄影作者)

1     黟太古官道

在徽州这个独立地理单元里,黟县算是独立单元里的独立单元,其四周山峰迤逦,东接兴岭、罗岭、三府尖到阜岭,南临排岭、楠玛岭、霸王尖、南屏山至陶岭,西起西武岭、钓鱼岭、黄金尖达琅山,北望石门坑、犁壁拱、佘岭、殷溪岭至棠梨岭,形成一个近乎圆形的盆地。据《徽州府志》载:“秦并天下置黝、歙二县”,即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置县,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年)更黝为黟至今。悠远的历史和群山环拱的地貌造就了黟县周边交错纵横的盘山古道,棠梨岭古道经宏村、泗溪,翻越棠梨岭,过焦村至太平县,为黟县北上太平的古官道。
棠梨岭又叫桐林岭、檀栎岭、棠棣岭、唐源岭,现地图标注为桐林岭。和很多徽州地名一样,本无特别含义,也就当地百姓随口叫的俗名,就像山间樵道,叫的人多了就自然成了名字。在黟县方言里,这些名称大部分同音,只是当年“音译”者选取了不同汉字而已,因我心底已有棠梨的位置,于是更愿称棠梨岭这个名字,据说那里还有一位“黄山阿诗玛”。
棠梨是徽州山中一种野果子,和野生猕猴桃差不多大小,表皮棕黄色,味甘略涩,是我儿时采摘野果中的上品。故乡那些绵延四周的山峦里,哪里有株棠梨树我们基本摸得一清二楚的,只是大部分棠梨还未熟透就被我们收入腹中。村边还有一座小山丘叫棠梨垅,但已全部开垦成山地,种上了玉米山芋之类的庄稼作物,并未见棠梨。或许我们要走的这个棠梨岭还有棠梨吧?如是那样,也不枉这金秋时节去登高千米山岭了。
(本照片来自网络,感谢原摄影作者)

我们经屯黄公路驾车过休宁蓝田镇的“三棵树”,在枧潭转入黟县泗溪的乡道。因为地处黄山至宏村的黄金旅游线上,这些年,枧潭的漂流项目做得风生水起,这一溪澄澈的清水就是来自棠梨岭所在九龙峰。过了枧潭是黟县泗溪,这是一个悠远而宁静的山村。我第一次到泗溪纯属误打误撞,五年前刚“空巢”那会儿,还没加入这些游山玩水的群,周末也就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乡间山野中乱串。一次,在黟县塔川看过秋色后,时间尚早,于是从村后面的盘山公路上至山顶,穿过一路碧绿竹海,经过一段层层叠叠的盘山公路下到谷底,邂逅了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泗溪。从山顶下到谷底的那一段盘山公路是我走过的黄山市境内最美的公路,像一条黑色绸带飘绕在五彩斑斓的山峦之中。路边那一幢幢橘红色的土楼与山地里洁白的菊花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我这一路意外的行程正是当年黟县至太平官道的第一座山岭——甲溪岭,在1983年公路开通前,泗溪人去县城都要爬过这道山岭,据说目前大部分石板路面还在。
过泗溪,拐进另一条山坞,尽头的泗溪乡一心村溪头组即为现存棠梨岭古道的起点。

2     世间的路没人走也就不成路

出发前,我查阅了其他登山者写的游记,均为两三年前从北坡太平焦村方向登顶后再原路返回的。咨询黟县几位朋友,均被告知,以前开发林场时这条路毁了,现已没人行走。
都说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那么世间的路如果没人走,也就不再是路。这几年户外走多了,也基本掌握徽州古道的路径规律,山高岭低,谷深水弯,草木葳蕤,只要把准方向,基本都能找到路,但棠梨岭古道却让我们找得一波三折。
我们离开溪头村,在第一个叉路口,见一简易水泥桥,刚才在村子里当地村民提醒“过桥即为古道”,但我们过桥后走了几百米,却未见古道影子。一看手机地图,方知与目的地方向偏离较大,于是返回进入另一条山坞。
前行数百米,见一路亭遗址。残存的半截石墙以及那些湮没在杂草之下的断砖碎瓦佐证了这里就是曾经的古道,只是那些从远古走来的足迹已被脚下冰冷的水泥所替代,曾经浸润着徽州先人血泪和汗水的青石板或许早已成了溪头村里某户人家的墙基,或是门口水埠头的洗衣板。
行进不远,见第二座小桥。过桥后左右各有便道进入两个不同山坳,担心仍未见古道痕迹,我们只能按目的地方向选择左边山谷进入。谷间清泉潺潺,翠竹青青,虽不见古道踪迹,但近一米宽的林间小路估计是大差不差的。
想不到这只是假象,上行约500米后,见路边一堆现代勘探机械钻出的圆柱形岩心时,又一次证实我们还是走错了。这里只是前几年池黄高铁勘探时挖出的便道,山里湿度大,且人迹罕至,才几年的便道就像走过百十年一样沧桑古朴。
但这也佐证了古道已离此不远,只是我们还未找到入口。
徽州古道的路径选择技巧不亚于现代勘察技术,去年走峰高岭古道时,黄杭高铁正是从古道下面的山中通过的。果然,棠梨岭古道就在我们所在位置、峭壁上方的山腰上。聪明的古徽州人为绕开眼前这段高不可攀的山崖,过小桥后就直接沿山脊攀高上行,然后再横穿到悬崖上方。连接小桥的这段古道开发林场时已毁,这个假象使得我们又从另一方向走了近一公里冤枉路。此刻,离我们驻车离开溪头村已过去一个多小时。
这似乎印证了一个普世道理,岁月宽阔无涯,人生的足迹抵达无垠无际。但很多时候都是在寻找前行的路,创业之路,升迁之路,处世之路,爱情之路,静心之路,等等,只是很多时候当我们找到适合自己的路时,半生方醒,青春已逝。虽然找路本身就是一种锤炼,人生也随时可以再出发,但毕竟漫漫人生路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就像我们10点多钟找到路时,已不够往返时间,于是不得不改变既定行程。人生之路也一样,总是需要适时调整,一条路走到黑的,不成圣人则成疯子,顿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3     寂静的森林

和那些荒废在岁月烟尘中的其它古道一样,寂静的森林似乎走过一个漫长的世纪,粗壮的老树主宰着整座森林,肆无忌惮地伸展着浓密的枝叶,灌木青春蓬勃地插向琐碎的天空,枝干细又长。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枯烂的树干和枝叶,碧绿的青苔就像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童,攀附在树皮上、岩崖边、石缝里……
秋天改变的只是颜色,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一种从未打扰过的自然状态,他们仿佛栖憩在宇宙最静谧的一角。曾经承载着古徽州人往来步履的青石板也慢慢地融进了这个自然平静的世界,那些长约一米、宽三四十公分、且凿砌方正的石块也正在被路基上长出的这些大小不一的灌木挤搡得歪歪斜斜的,或是被山上倾泻而来雨水冲至七零八落、甚至不知所踪。跨溪而过的石桥早已不存,即使后来用圆木搭建的便桥也已腐烂得摇摇欲坠。
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里远离那个喧嚣的世界已很久很久,只有这些残存青石板、以及路边那几座残垣断壁的路亭还标识着这条古道曾经的规格,即所谓的官道。
古道穿过两道小溪后基本沿山体攀高而上。
我们从春天的繁花,走到夏天的深绿,到了绚丽斑斓的秋天,心情也随之饱满起来。
尽管一路披荆斩棘、跨河过坎,行走在秋色里总是唯美的: 路边紫得雍容华贵的紫珠,红得冰清玉洁的山楂果子。远处猩红的野柿子,枯黄的板栗树,金黄的栎树叶间挂着一颗颗陀螺形的小果子。那些叶子红得透亮的不知是鸡爪槭还是五角枫,还有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秋叶,涂成山峦间不同色阶的景致。
但一路走来,那些粘在衣服、裤子、鞋袜上的草籽却让人无端地产生了一种密集恐惧症。
生存和繁衍是生物的两项基本功能。和动物相比,植物的繁衍方式则更隐蔽,更优雅。它们有的长出甜美的果实,让人类采食后将它的果核任意丢弃来扩张它们的领地;有的长出色彩绚丽的果子,吸引鸟儿去啄食后随着粪便而带向不同的领域;有的种子上长出轻盈的花絮随着风儿飞向任意的远方。而这些既无美味也无颜值更无翅膀的草籽就只能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粘在人或者其它动物的身上,来完成它们生命的延续和扩张。
这是植物的繁衍法则,我们的行走也帮助它们完成了生命的迁徙。
一般情况下我们也只有在这秋冬万物萧瑟的季节,才来探秘这些荒芜的古道,虽然这些荆棘和草籽会给我们带来些许麻烦,但一般不至于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既然是“一般”,也就会有意外。当我们攀高到海拔1000多米即将登顶之际,跟在我后面的一位同行者无意间翻开路面一块晃动的石板,没想到下面竟盘着两条粗壮的毒蛇,灰身红尾,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好在到了这个季节,蛇类也没那么灵敏,缓缓蠕动几下也就爬走了,彼此并未造成伤害。

4     寻找“阿诗玛”

这点小插曲让我们再次改变行程,登顶棠梨岭后决定从北坡下到山底的武备村,然后租车绕回出发地,以便有足够时间去寻找“黄山阿诗玛”。
阿诗玛是云南彝族撒尼人的经典传说,意为“像金子一样珍贵闪光”。相传,阿诗玛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并与青梅竹马的孤儿阿黑相爱。财主热布巴拉的儿子阿支迷上了阿诗玛的姿色,便心存歹念,乘阿黑远行放羊之机,抢走阿诗玛,并强迫与其成亲。阿黑日夜兼程赶回,提出和阿支比赛决胜负,他们对歌、砍树、接树、撒种,阿黑均技高一筹。热布巴拉恼羞成怒,放出三只猛虎扑向阿黑,阿黑三箭射死猛虎后救出阿诗玛,没想到在出逃途中又被热布巴拉父子放出的洪水卷走了。洪水过后,阿黑悲愤绝望地呼唤着阿诗玛的名字,但她却已化身成一座美丽的石像,永驻石林,千年万载,长留人间。
(本照片来自网络,感谢原摄影作者)
彝族阿诗玛的故事家喻户晓,这位“黄山阿诗玛”又是怎样的呢?
我们沿着海拔1300米的“九龙峰”山脊去寻找这尊美女神像。
棠梨岭位于九龙峰保护区内,此“九龙峰”并非黄山西海的“九龙峰”,而是位于黟县与太平县之间的“九龙峰风景保护区”,与黄山景区隔谷相望,因其山脊形似腾云驾雾的九条巨龙而得名。
登高望远,黄山光明顶影影绰绰,峰谷山峦连绵起伏,粉墙黛瓦星星点点。

走在笔陡的山脊上,我们遇见了一株棠梨树,十几股细长的枝条上缀着稀稀拉拉的几片棕红的树叶,却未见一枚棠梨,不知是鸟儿捷足先登了,还是今年根本就没结果子。山脊上的灌木大部分是映山红,叶已脱落,赤裸的枝条末端举着一枚枚雀嘴般的芽头,棕黄色的花萼包裹着猩红的花骨朵,呼之欲出的样子。它们带着棠梨岭的铿锵之美,从秋走到冬天,明年春天,这里定是漫山红艳的景象。

我们走近“九龙头”,只见嶙峋怪石犬牙突兀,千奇百态,但并未见“阿诗玛”。
美女总是有几分羞涩、几分矜持的,深藏闺中,犹抱琵琶也在情理之中。
这位美如仙女的巧石,黟县人叫她“丽姑”,太平人则称为“尼姑顶花篓”。相传黄山西海一位仙女出嫁,棠梨岭的一位尼姑欲把自己心爱的“花篓”相赠,便头顶“花篓”奔赴黄山。近年,不知哪位驴友见到这尊俏石,形似彝族姑娘,便取了“黄山阿诗玛”的芳名。实在妙不可言,我想,他心中定是有一位心爱的“阿诗玛”的。
山中巧石,三分神似,七分想象,不同角度不同形状,于是我们返回到古道垭口后,另从山脊北坡穿越到“龙头”下方去继续寻找。
从垭口向北下行二三十米,在古道的拐弯处有一条通向“龙头”的“路”,也就是走的人多了踩出来的那种所谓的路。我们顺着这条路横穿灌木丛,脚下是松软碧绿的青苔,青苔之下是大块的乱石,踩在上面偶尔还会晃动几下。
这里该是最后一次地壳运动时,山脊线上那些狰狞的巨石天崩地裂、轰然倒塌后滚落下来的,如今还坚守在那里的就是今天我们要去寻找的俏石丽景。
透过红黄相间的树丛,蓝天下那一丛突兀而出的石林触手可及,但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仍未见到“阿诗玛”,却在返回时一条流瀑般的乱石滩下,看到那尊轮廓分明“脸部”,以及修长丰满的美女“倩影”。
此刻已下午两点多,时间让我们只能留下遗憾而去。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惊扰了这尊美丽的女神。
让她静静地兀立在这海拔1230米的九龙峰下,在这岁月的深处等待她的“阿黑”归来。

5    回家的路

北坡的古道比南坡宽阔平缓,路面保存也相对完好,只是地面隐凉湿润,苔草覆盖,有些湿滑。我们走在这样一条久远的路上,据说可以抵达唐朝,但如今的穿越已毫无价值,下到海拔700米以下,原古道已被开挖成机耕路,千年官道就这样永远消失在挖掘机的铁爪下。
遗憾至极!
走在这条已被雨水冲刷得坑洼不平的机耕路上,我沉思良久,在自然和人性的双重摧残下,这些残存于山野丛林、早已风烛残年的青石路面还能保存多久呢?
预计不久的将来,当它们终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时,那尊美丽的“阿诗玛”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还能等到她的“阿黑”吗?

我不由得伤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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