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芳:花如雪
那些年似乎不曾留意过槐花盛放的样子,只记得落花,宛若李煜的落梅,“如雪乱,拂了身还满”。槐是国槐,没有洋槐的馥郁,开得比洋槐迟。天气已有初秋的况味,凉风里落花雪光莹洁,站在树下不觉满头满身,白花瓣厚厚铺满地面,惹我踏花奔跑,在脚底带起的风里飞起再落下。
待到花雪散尽,花蕊间孕育的豆荚缀满枝头。国槐的豆荚浑圆、油润、明绿,闲闲地低垂着,是珠帘半卷的情态。这样的清雅小景适合临窗赋诗品茗,顽童没这么多闲情逸致,豆荚柔嫩鲜泽,惹得小手忍不住摘取,而后指甲一掐,汁水涌出,盈盈的像滴泪,这可是天然的胶水:可以粘起手工做的小飞机、小船和小书包。
从初秋到晚秋,孩子们采摘再采摘,老槐树依旧帘幕重重,珠翠摇曳,依然安闲处在院子一角,龙钟老态、和蔼慈爱的样子,满院花木簇拥,它是端坐其间说故事的祖父。这花木的祖父是我的祖父栽植的,那应该是很早了,早在我出生之前五十年吧,出诊归来的祖父把别人丢弃在路边的小槐树苗带了回来,有人告诫说,院中植槐,不祥,但祖父做了半生医生,对满世界的生灵都生出了父母心,淡然一笑,植下了。小槐树从此就在院子里生长,我看到它时,它已经比当初的祖父还年老,枝叶纷披,满身祥瑞。
有一年,镇上有人收购槐花花蕾,说是可以做染料药材什么的,价格不菲。野丫头张小英就到处搜罗,不由分说就蹿上了我家的老槐树,一串串未开的槐花在她手起手落间扑扑坠地。我痛心疾首地跑上前要阻止,却被妈妈拉住了,她悄声在我耳边说,张小丫头没有妈妈,摘槐花是为了换学费。那一年,地上没有雪一样的落花,梢头自然没有生出绿玉,一个秋天都显得空落落的。九月,张小英交了学费,买了新书包,和我们一起踢毽子跳房子,脸上的笑容灿烂,那些来不及开放的花儿,开在了她脸上。
如今老槐树还在,一年一年,摇落洁净的花雪,投下良善的绿荫。
(徐方芳,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扬州市知名青年作家。发表各种体裁作品数十万字。出版散文集《花朵旁边》、《指端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