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泉沟
在数万人聚集的旱码头,竟有这样一个幽静的去处,是我始料不及的。
盛夏,我往往独自一人骑车进入暖泉沟。沟口有一村庄,名曰暖泉村,村中大约四五十户人家,皆依山傍水而居。门对溪水,溪边高柳,柳枝织成门帘。树木掩映,沟中人家或露出一角红砖灰瓦,或传来几声犬吠鸡鸣。再往里走,行约一里来路,村庄忽不见了踪影,四处空无人迹。溪水绕路,路随溪转,各色野花开放,蝈蝈于溪边草丛中鸣叫,蜂飞蝶舞,潮湿的路边蹦跳着幼小的青蛙。高柳上不时滴下一两滴水,冷不防滴到人的脖颈里,一个激灵之后,暑气顿消。有时我就弃车于路边,看沟中的田禾:油菜籽果荚已然泛黄,麦子正在抽穗,胡麻一片蓝花花。
为了天天能喝到暖泉的水,我在电焊铺用钢筋焊了两只装塑料壶的筐,套在自行车后座上。自此以后,我就每周能在暖泉沟取水一趟了。往往是星期天的清早,一声鸟鸣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就知道该去暖泉沟了。骑上老自行车,一路轻轻松松行去。鸟声清脆,溪水唱和,路上行人尚少,好不清静。看路边景象,与上一周又有了不同:那一朵上周未开的蒲公英,已灿然露出微笑;那一片水草滩,又比上周绿了许多。柳阴加浓,丝绦已能拂人头顶;老槐开花,满树垂下缕缕清香。此暖泉沟,非彼暖泉沟也。
半小时后,我来到了泉边。只见那泉水像一老者,似乎正在等待我的到来。红色崖面是其童颜,涓涓流水是其鹤发。而我到来,似乎也不为取水,是来讨教一世外高人。我常常是先掬一掬泉水,扑至脸上,又掬一掬,呷在口中,然后坐在泉边石头上,面对一片花草滩歇息。此时,不用说有多惬意了。
有时取水已是黄昏。一线夕阳还挂在树梢,众鸟归巢,暖泉沟中又复归了宁静。有牧人赶着羊群从山坡上下来,“咩咩”的羊叫声、蛐蛐的叫声与淙淙的溪流声时合时离。路边田地里不时有农人在种作。洋芋开花,玉米拔节,茄子挂紫,莴笋泛绿,一切都那么安闲自在。来到泉边,只见那泉水已被晚霞染成金黄色的了。我赶紧灌了两壶水,折了一把野花往家走,走到沟口,已是万家灯火,旱码头的夜市已开始了——仿佛从古典的田园回到了现代都市。
为了寻找暖泉沟过去的遗迹,一日我翻开了《甘肃古迹名胜词典》,找到了“暖泉山遗址”这一词条:“暖泉山遗址,东临暖泉沟,西至鄂窑沟,北至台地边沿,南至石家梁腰。南北长450米,东西宽400米,文化层距地表0.5至1米,厚1至1.5米。暴露遗物有灰坑、陶片、住屋白灰面等,为新石器仰韶文化和齐家文化遗存。”也就是说,在距今约六、七千年前,在暖泉沟附近就有先民生活。那时的先民,就用沟中的红土制成了陶瓶、陶罐、陶碗。六千年前的先民,是什么样子呢?一切都不可解。曾经见证了一切的,或许只有暖泉。
暖泉,像从远古走来的智者,启迪着每一位愿意接近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