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湖忧伤的黄葛树
我的家乡五通桥,有过很多全国第一。
但更多也只是有过而已,还称冠全国的,黄葛树算是仅剩的其一。
今天是植树节,回望家乡的树,就是一次乡愁的回头。
十年前有人统计,五通桥百年以上的黄葛树有386颗,50年以上的有786颗,全区黄葛树上万颗,在全国范围内,密集度、总数量、平均树龄而言,稳居第一。

我的童年,最美妙的时光,都是在家乡的黄葛树下。
我印象最深的,有四颗黄桷树。
第一颗就是虹桥桥头那颗“五爪树”。冠盖方圆百丈。我读向阳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叫陈松,他家就在这棵黄葛树下开了一个茶园,开了很多年,生意一直很好。我外公住在大石包岸边,五爪树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

黄泗海(黄鸡肉)常常在五爪树下,肩膀上搭一块白毛巾,一只手挎着黄灿灿油浸浸的竹篮子,另一只手拧着撑竹篮的三叉木架,篮子里便是让我们口水滴答的红油白宰鸡。
第二颗在向阳小学门口。旁边就是茫溪河上的盐卤管,那时候的河还很清澈,没有养殖污染,也没有水莲花,偶尔还有美女泛舟经过,我们水泥厂的厂车每天到黄葛树这里接送我们,那里离河滩有两三米高,我经常逞能的从这里跳下去。

第三颗树,是靠近朝峨洞物资局那颗。我在那里住过几年,这棵黄桷树,不管怎么修路改造,一直就四平八稳的立在道路中间,车辆都是绕行而过。如果这颗树长在乐山城,怕早已被砍下移往它处。那时候开车上菩提山,这颗黄葛树是必经之所。
第四颗树,在金山镇。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金山镇,那里有个母亲的阮姓闺密,就住在金山平桥旁,一个单位的宿舍,沿河的石板小道上,布满了有年代感的黄桷树和小茶馆。

最喜欢去的缘由,就是幼时很喜欢吃油烫鸭,金山街上有家油烫鸭特别好吃,每次我去阿姨都会大气给我买一只油烫鸭,让我大快朵颐。阿姨家的女儿长的好看,成绩也好,是我少年时的心仪之一。
我最记得的,是离阮阿姨家很近的那颗,在我看来,金山就是小西湖的缩小版。

在我的童年,茫溪河两岸,黄葛树如云似峦连成一片,黄色的黄葛苞常常掉满一地,到了夏天,茫溪河就成了5A级天然游泳池,着各色泳装的男女老少在水中畅游,不时还会出现两个游泳特别厉害的人。

看到这张游泳之乡老照片的瞬间,有种莫名的感动,不敢再多看,这样如潮涌入江河的快乐场景,是童年时最渴望而不能的。

1908年,威尔逊到了五通桥,他拍下金粟镇(原桥沟镇)岷江岸边的道士观。从老照片远看,不能确定道士观的树是不是黄葛树。

但他拍的另外一张,就是如假包换的黄葛树了,大概位置在牛华镇。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如果在的话,就太珍贵了。

威尔逊特写的这张,放大照片看,这棵黄葛树下树立了一块石碑,上书“万年桥”,石碑旁还有几位歇脚的行人。这张照片,至今不能确定是在五通桥哪里拍摄的,你知道吗?

看了向乐军老师拍摄的老照片,看到了吊桥旁的那家卖饺子的亭子,原来那里也有黄葛树,当年这家饺子店的蒸饺是我的最爱,只是记忆都毫无保留给了饺子,完全不记得旁边的黄葛树了。

当年这家饺子店,在现在彩虹桥旁边,邮政局对到那里。 风月谈一位读者的爷爷,是那家饺子店的主厨,饺子是他的拿手戏,这位朋友回忆,吃完饺子,必上的甜品就是冰淇淋,一边惬意的吃冰淇淋,一边欣赏小西湖里的游船。
还有人清楚的记得是怎么吃这冰激凌的,是舀一个小圆球状的冰激凌在一个小碟子里,用小勺子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吃。

向老师还专门拍下了这颗黄葛树挂的鸟笼,有老乡回忆,那颗树下,可以看一分钱一本的小人书。花一分钱,慢慢欣赏连环画,坐在石头上,光脚板儿一晃一晃的。
在当年娱乐城放电影那里,现在家家乐那里,也有一颗大黄葛树,黄葛树下也有摆小人书摊的,背后还有个冰糕厂,冰糕甜咸甜咸的,甚是好吃。我读佑君中学初一时,最爱去的就是娱乐城一楼,在那里疯狂的打台式游戏,1元钱4个币。

清代乾隆年间盐业兴起,对运输提出了高要求。于是盐商们在这里疏五沟、浚江河、筑堤岸、修运河、建码头,在岸上广种黄葛树以固堤防,确保水路的畅通无阻,更神奇的是,五通桥的黄葛树由于当年栽种时间不一,使这里的黄葛树,呈现春夏秋冬四季之景色。

1978年重庆市园林专家来五通桥考察,对五通桥如画如诗的黄葛树产生了强烈兴趣,当即决定引种800余株回渝,遍种重庆各地,后来成了重庆市市树。当年,五通桥黄葛树,可不止一次像这样当其他城市的最佳外援。

而当年横跨涌斯江的灯笼桥,恰似一段绚丽的彩虹,把桥滩两地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景图画。桥头那家“各说各”的茶馆,旁边也有很多老黄葛树,经常茶客满座,高谈阔论。那小巧玲珑摇曳于茫溪河上的“双飞燕”船只,有蓬架可遮阳挡雨,有竹椅乘坐,还可供友人游江戏水,浅吟低唱,坐在船上看沿岸黄葛树下的一幅幅美景:熙来攘往,商铺毗连,商贾云集,宾馆饭庄,剧场书店,茶楼酒肆……

正如袁子鉴在其《五桥山水记》记载,近水遥山,俨入画图:东顾有渔人泛舟,仙源难寻之胜……花木荫深,风物清疏,山清水秀,冈陵起伏,井筒参差,沙洲渔网,碧空鸟翔,一幅自然界神妙画品,非寻常画家所能摩绘。

五通桥,是一个入画的地方,美妙的黄葛树,更是画家首选。所以,凡不是洪水季节入川来五通桥的名书画家,无不将黄葛树收入自己的笔下。吴冠中、丰子恺概莫能外,土生土长的李道熙,也是画了不少黄葛树。年纪大的老乡说,小时候常看见茫溪河两岸上有人画画,素描、水粉、油画,常常吸引一群围观的人。不知吴冠中和丰子恺笔下这无比漂亮的黄葛树,原型是哪颗。

上世纪50年代,菩提山下白鹤林,雪白的鹭鸶成群结队围绕在这里,旁边的黄葛井茶楼酒肆众多,靠河的一边都是漂亮的吊脚楼。那时候,茫溪河畔,四处都是优雅的鹭鸶、吵闹的老鸹们,他们是黄葛树最好的伙伴。白鹭到河里啄鱼,然后飞到树上享用。有时一不小心,鱼从鸟嘴蹦出掉在路上,有人常守在树下捡鱼。

1958年,号召除四害,五通桥全体总动员,上山赶鸟,爬树驱鸟,各学校各单位包干,连中小学生都要参加,人人手持竹竿,从早到晚在山林中吆喝,惊吓得那些大大小小的鸟在天空黑压压的乱飞,累死了不计其数,没有几天,五通桥就彻底的安静了,鸟鸣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是那年,经周恩来总理签署,国务院授予五通桥四洁八无市称号,据说是全国唯一的。
对大自然愚蠢的驱逐和伤害,很快便自食恶果。第二年,毛毛虫成灾,黄葛树上数以万计的鸟儿,换成了毛毛虫鸠巢雀占。
毛毛虫就像发了疯,把黄葛树树叶吃了个精光,沿河的黄葛树都光秃秃的,毛毛虫一堆堆掉下来,落在地上,又落到经过人的头上身上。
上级又开始下任务,中小学生放学都去逮毛毛虫,一个人一天逮100条,装在玻璃瓶里,第二天去班主任那里交差,还要慢慢数,想来那个年代五通桥学生的数学,也由此得到了长进。
据说,在毛毛虫灾情最严重的时候,差点到了要把黄葛树全部砍掉的境地。
很多年过去了,鸟终于回来了一些,但再不见哪些鹭鸶和老鸹了。
自此,白鹤林沿河的码头,落满枯叶,长满青苔,茫溪河上再不见滑行的渔船了,兀立的鱼鹰,更看不到晚间的渔火了。
再后来,水也脏了,环境也差了,茫溪河和涌斯江里再看不到游泳的人了。


遥想几十年前的家乡,那时候,五通桥的江河里,到处都是船,岸边都是飞满鹭鸶的黄葛树,这些船晚上就停泊在四望关附近,一只挨着一只,密密麻麻排着,黄昏时刻,撑杆林立,夕阳便从长长的船队上方,慢慢落下去,一种很惆怅的美。
特别鸣谢:杨应民、曾祥其、释照修、张忠凯作品,向乐军发在海棠社区的网贴,威尔逊、高路川、向乐军摄(老照片多为向老师在上世纪80年代拍摄),吴冠中、丰子恺、李道熙(我是老曾提供)、郭劲松、程峰绘画作品,其他图据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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