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知青的幸福生活
王长河是留守在陕北为数极少的北京知青之一,他之所以留守在陕北一直未返京,因为他娶了陕北的婆姨。说起王长河的婆姨,村里人都说王长河的婆姨是个憨憨,一顿饭能吃五个馍。还有人说王长河的婆姨就是性格内向,她可不缺心眼就是话少。王长河的婆姨到底是个啥样的人,还是听听王长河老师自己的讲述吧。
1969年1月25日那天好像是腊八,天气特别冷,王长河坐上了北京开往陕西方向的知青专列,他和众多北京知青一起,踏上了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征途。
火车到达铜川后,王长河他们在铜川住了一晚,又换乘汽车到达陕北,最后坐着毛驴车来到了陕北的刘家塬大队。王长河他们十三名北京知青被分派在刘家塬四队,他们成了四队的社员。
刘家塬大队是一个较为富裕的自然村,全大队共四个生产小队,总人口不足七百人。刘家塬大队的地形很特殊,两山夹一沟,一条山沟绵延五六里,从沟口到沟掌(沟尾),四个生产队依次排列在山沟的南坡上,一队在沟口,四队在沟掌,一孔孔土窑就像稀稀拉拉的羊群,散落在山坡了,虽然参差不齐,倒也错落有致。
四队在沟掌(沟尾),虽然不如一队(一队在沟口)交通便利,但也有好处,每次公社派人下来检查,工作人员就在沟口转一下,没人会跑五里路到沟里去四队检查。这样四队的社员不光能开小片荒地种菜种粮,他们还能养鸡养羊,没人来割他们的尾巴。
王长河他们来到四队后,四队的刘队长就把七名男知青安排在了牲口棚里,住在了饲养员刘老汉居住的那孔窑洞里,刘老汉搬到了旁边那孔存放草料的仓窑里。仓窑里也有一铺土炕,就是小一点,能睡两三个人,也能烧火,就是没有锅灶,只能在炕洞口烧火。六名女知青暂时借住在小队会计马青良家的那孔土窑里,马会计家的那孔土窑里也有锅灶,能做饭。
寒冬腊月的陕北正是农闲时节,知青们每人每月有四十多斤的商品供应粮,吃粮基本没问题。刘队长同意让知青们暂时用场院里堆放了好几年的那几垛秫秸杆烧火,知青们的烧柴暂时也没问题。知青们面临的生活难题是他们都不会烧火做饭,还有蔬菜短缺问题。
了解到了知青们的实际困难,刘队长就安排了两名婆姨,分别帮助男知青和女知青们烧火做饭,主要是帮教,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教会知青们烧火做饭。吃菜问题,刘队长也挨家挨户通知了社员,根据自家情况,每家每户都要给知青们送一些储存的白菜萝卜和洋芋,咸菜辣酱也要送一些。四队的乡亲们非常善良也非常热情,乡亲们宁肯自己家不吃菜或少吃菜,都把自己家原本就不多的萝卜洋芋送给知青们吃。给知青们送菜最多的是一个叫憨秋的女子,她不光给女知青们送去了半筐洋芋,还给男知青们送去了半筐萝卜和两棵白菜。
憨秋的大名叫梁二秋(她大姐叫梁大秋),憨秋是村里的社员给她起的外号。那天到牲口棚给男知青们送菜,是王长河接过去的,王长河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憨秋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就不好意思地离开了。憨秋的名字是饲养员刘老汉告诉王长河的,看憨秋笑得那样灿烂,王长河脑袋里产生了一个疑问,她为什么叫憨秋?
王长河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当年到陕北插队时刚过完十七岁生日,他奶说她十八岁了。王长河个头挺高,至少也有一米七十五公分。只是他两岁那年,碰倒了刚端上饭桌的一碗小米稀饭,滚烫的稀饭烫坏了他的半边脸,他右侧面部留下了明显的疤痕,一直伴随至今。烫伤留下的疤痕给王长河造成了严重的心灵创伤,小时候伙伴们都喊他疤瘌脸。他说他的面容确实有些狰狞,不怪别人喊他疤瘌脸。
初来乍到,刘队长和饲养员刘大伯的善良热情给王长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一个就是那个叫憨秋的人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一直在想,村里人为什么喊她憨秋,是因为她的智力有问题?
过完了春节,过完了正月,过了清明,陕北高原上真正的春天终于到来了,山坡的背阴处虽然还有未融化的残冰,可沟口阳坡上那几棵梨树早已开满了雪白的花朵,路边的野草野菜也开始返青了,一年一度的春耕春播生产又要开始了。
第一天参加生产劳动是往山上那片坡地送粪,一担粪差不多有四五十斤,刚挑起来还感觉不到什么,六里山路走了还不到一半,王长河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肩膀也感觉到了疼痛,看看社员们都轻松自如挑着担子超越了自己,王长河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因为不会换肩,他只能走一段歇一会。另几名男知青也和他差不多,都被社员们落在了后面。幸亏女知青们留在场院装筐,不然的话,她们肯定会累哭的。
离地头还有一里路的样子,走得快的社员已经往回返了。王长河咬着牙加快了脚步,走在了知青们的最面,任凭汗水模糊了双眼。最后那段山路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难走,王长河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挑着空筐返回来的憨秋看到了王长河,她啥也没说,把自己的担子撂在路边,上前接过了王长河肩上的担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王长河愣怔了一下,挑着憨秋的空筐下山去了。看着憨秋挑着担子轻松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王长河自愧弗如。
那天上午,社员们往山上送了三趟粪,知青们送了两趟。一个下午,知青们往山上送了一趟粪,社员们送了两趟。第二天出工时,刘队长看男知青们都蔫头耷脑的,他就没让知青们往山上送粪,让王长河他们到牛圈里往场院挑粪去了。因为憨秋替自己挑过粪,因为憨秋的名字,王长河就对憨秋关注得多了一些。
春耕春播生产刚刚结束,一年中最忙碌的麦收又开始了。春耕春播生产劳动原本就够苦累的,麦收劳动比春耕春播生产劳动还要紧张,还要苦累,因为麦收要抢时间。天还不亮的时候就出山,直到中午才挑着麦捆回家,又累又热又饿,嗓子都干得冒烟,那种苦对于刚参加生产劳动的北京知青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熬煎。第三天收的是川地里的麦子,川地里的麦子比山坡地的麦子长得好,棵棵粗壮饱满,麦穗都沉甸甸的。为了赶时间,午饭要在地里吃,麦收那几天的午饭都是队里提供的,吃的都是真粮食(纯玉米面团子)。
送饭的社员还没来,好多人早就饿得不行了。临近中午时,王长河就总往地头看,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在期盼着送饭的社员早点到来。刘队长看社员们和知青们都累了也都饿了,他就让大家坐在地畔歇息一下,等午饭,毕竟早上出工早,劳动时间比平时要长很多。
满头大汗的憨秋刚坐到地畔上,王长河也无精打采地坐在了地盘的一块石头上,离憨秋很近。坐在地畔的憨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在一个兰粗布书包里掏出一个玉米面团子就要吃,扭头一看王长河就坐在她身边,她就掰了一半玉米面团子递给了王长河。王长河实在是太饿了,他接过憨秋递过来的玉米面团子,说了一声谢谢,就大口吃起来。
一位年轻后生走过来,看憨秋在吃玉米面团子,就说道:“憨秋,给哦一块团子吃,哦得我眼睛直冒花。”“哦妈知道哦好害饿(怕哦),就给我带来一个团子。”那后生叫她憨秋,她并没有生气,还把自己手里的玉米面团子分一半给了那个后生。
不一会功夫,送饭的人来了,大家呼啦围上去,每人都抢了两个玉米面馍,一手拿一个,大口吃起来。大家虽然都口干得要命,可谁也顾不上喝水,因为玉米面馍数量有限,手慢了就会吃不饱。憨秋三口两口吞下一个玉米面馍,顺手又拿了一个玉米馍。王长河吃完一个玉米馍后,他看那个大筐里还有一个玉米面馍,就上前拿在了手里。王长河吃第二个玉米面馍的时候,憨秋已经吃完了三个馍,她还想吃,可惜大筐里一个也没有了。王长河看憨秋没吃饱,就把自己手里的那个馍给了憨秋。憨秋笑了笑,接过那个玉米面馍,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王长河吃了两个玉米面馍就吃饱了,憨秋却吃了四个。看看憨秋的饭量,王长河真是长见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一顿竟能吃下四个大馍。
1971年冬季,刘家塬大队得到了一个征兵名额,王长河也去公社参加了体检,他是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因为脸上的疤痕。第二年春天,县里招聘一名干部,王长河也是因为脸上的疤痕落选。后来公社和县里又来招聘干部,王长河再也没去应聘,他伤心了。因为脸上的疤痕,他也失去了自信。
1973年夏天的一个中午,王长河和一名女知青去憨秋家为知青点买鸡蛋,那时大队已经为知青们打了新窑洞,建立了知青点,男女知青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了。憨秋家养了五只母鸡,她家的鸡蛋基本都卖给知青点的知青们了。那天就憨秋一个人在家,憨秋数了一下家里的鸡蛋,共三十五个,一个鸡蛋五分五厘,她算了一下,说道:“一块九毛二分,五厘钱也木(没)办法要嘛。”王长河把两块钱递给憨秋,笑着说:“就两块钱吧,不要找零钱了。”憨秋执意不肯,拿出八分钱找给了那位女知青。回知青点的路上,那位女知青问王长河:“她也不憨啊,为啥大家都喊她憨秋?刚才的鸡蛋钱,我都没算出来,她就算出来了。”王长河苦笑着摇摇头说:“她可不憨,就是长了个草包样。别看她长得草包样,可她干啥啥行,也善良,没有坏心眼子。”
那年秋天,因为天气干旱,秋粮基本绝收。憨秋在沟坡上开垦的那三分小片荒地全都种了洋芋(土豆),她天天到沟里的水井挑水浇洋芋,洋芋获得了好收成。那年春节前,知青们都回北京探亲过年去了,知青点就王长河一人执守(看家)。憨秋看知青点就王长河一个人,她经常给王长河送吃的,最多的就是煮洋芋。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王长河竟然喜欢上了这个长得像草包一样的陕北女子。
到了1975年,在刘家塬三队插队落户的十三名知青已经有七人通过征兵或招工招干离开了刘家塬,王长河知道自己的情况,脸上的疤痕成了他离开刘家塬大队的最大障碍。再加上他家的条件不好,母亲早逝,还有两个弟弟,家里就两间住房,他父母希望他扎根陕北,在陕北找个媳妇成家算了。想想也是,王长河就产生了扎根陕北一辈子的想法。
刘家塬四队倒有几个漂亮女子,可自己面目狰狞,哪个漂亮女子会喜欢他?想来想去,王长河还是觉得他和憨秋般配,除了憨秋,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王长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知青们听,大家都说他:“长河,就算打光棍,也不能找个憨婆姨啊,你娶了憨秋,以后有了孩子要像她一样那咋办啊?”“憨秋可不憨,那天我去他家买鸡蛋,35个鸡蛋,五分五厘一个,人家算帐张口就来,还少要了五厘钱。再说了,人家勤劳善良,你看看咱四队,数她家的开荒地多,年年数她给咱知青点送的蔬菜多。”王长河不承认憨秋憨傻,他觉得憨秋就是不爱说话,老实憨厚。
1975年年末,王长河娶了憨秋,是刘队长做的媒。婚后,憨秋特别疼爱王长河,啥脏活累活她都抢着干,好吃的都省给王长河吃,还用自己积攒了好几年分红的钱给王长河做了一件皮袄。第二年,憨秋生了一个男孩,长得很好看,模样像王长河,憨秋的爸妈很高兴,他们待王长河就像自家娃娃。
到了1979年,刘家塬四队就剩下王长河一个北京知青了。看看知青们都离开了刘家塬,憨秋担心王长河也会走,就问王长河:“娃他爸,你不会扔下哦娘俩回北京吧?”“啊呀!你想哪去了,我咋会做那样丧良心的事情。”王长河拍着胸口给憨秋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后的日子里,憨秋更加疼爱王长河,她也更加勤快,家里养了猪,还养了羊,开荒地数她家的多,也数她家的庄稼长势好。1995年,王长河的儿子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他家娃娃成了刘家塬第一个大学生。
目前,王长河和憨秋还生活在刘家塬村,他两口子养了一百多只羊,还承包荒山栽种了果树,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子都生活在西安,是亲家母帮忙带大的孙子。因为他两口子有山林果园,有羊群,他们实在无暇顾及孩子们。
清明前,曾在刘家塬插队落户的知青们重返第二故乡看望了乡亲们,看望了王长河夫妻俩。王长河杀羊款待了昔日的一同插队的知青们,还为大家准备了陕北特产,每人都有份。大家问王长河:“长河,你在这里生活的还习惯吗?有什么困难就告诉大家,当年咱们可是一个锅里搅过饭勺的。”“我和憨秋生活得很幸福,没有任何困难,家里存款花不完,谢谢大家的关心。”王长河的话让大家都打消了心中的牵挂,重返刘家塬之前,大家最牵挂的就是王长河。
据一名叫郑庆亮的老知青说,王长河一口陕北话,头上扎着羊肚毛巾,还置办了烟袋锅,抽起了老旱烟,要是不知道王长河的根底,别人一定会把王长河当成老陕。看着王长河那一脸幸福快乐的样子,大家都为他感到高兴。
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