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丧母,嫁凤凰男,女病亡、儿中弹、中年失业,她却活成了传奇

“合肥四姐妹”中,最有侠义心肠、最能帮助他人的当数二姐张允和,而张允和其实又是张家十位兄弟姐妹里遭际最为坎坷、身体最为瘦弱的,但苦难的命运不仅没有泯灭她的斗志,反倒让她意志格外刚强。

少女张允和

晚年时,张允和曾慨叹称:“命运为了锻炼我,把最难的‘题’都留给了我一个人。”

她一出生时就因脐带绕颈、险些早夭,幸存之后,长年与药罐子为伍;少年丧母,面对厉害的后母,她却能奋起抗争,保护未成年的姐妹;在如花的年龄,她以世家小姐的身份嫁给了追求者中最穷的青年,尽力支撑夫家人口众多的大家庭,让丈夫周有光没有后顾之忧,终成为学术大师、“汉语拼音之父”;中年时,她更是饱经沧桑,女儿因盲肠炎早逝,儿子在她面前中了六弹,她却顽强地挺了下来,维持住家庭;历次运动中,张允和横遭打击,甚至失去了职业,成为“标准的家庭妇女”,岁月却没有抹灭她的美丽与高贵,直到93岁高龄时,她仍是众人赞不绝口的俏老太太,写一手漂亮文章,将自己的一生波澜与爱情写成诗篇。

老年张允和

她因瘦弱的外表、苦难的身世被人认为是林妹妹,却以大气的性格、刚强的内心活成了众人眼中的侠女,因为竭尽全力维护家庭、爱情与亲情的善良与侠义,更让她成为丈夫、儿孙、弟妹、朋友眼中最值得尊敬与感激的人。

正如周有光与张允如二人在65年婚庆上互赠的诗所写:“人得多情人不老,多情到老情更好。”

她对爱人、家人、朋友、世界有情,遇尽人生难题,亦不损内心的温柔美好,而这世界终回报她以爱,让她得以长寿,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爱情、亲情与友情,为这世间留下一个优雅美好的背影。

1、自幼命苦,却刚强独立

张允和父亲是著名的民国教育家张武龄,祖父张树声是淮军名将、晚清洋务运动先驱,曾任两江总督,张允和的母亲陆英也来自一个合肥世家,家庭非常富裕,张陆两家为儿女办婚事时,陆英的嫁妆担子从码头上陆续运往张家门外,队伍的长龙足足排了几条街巷。

为了替人丁不兴旺的张家生儿子,陆英婚后16年时间生育了14胎,前四个都是女儿,后来成为文化界赫赫有名的“合肥四姐妹”。

张允和与张元和

张允和是二女儿,出生于1909年酷暑,她是个早产儿,体重不足四斤,生下来时被脐带绕颈,脸色青紫、缺氧严重,根本无法哭出声,把接生婆都吓坏了,认为是个死婴,正要放弃的时候,张允和的奶奶赶来,认为可以用个民间偏方把她救活,在往张允和的小脸上喷了一百多口水烟后,才听到了小婴儿虚弱的哭声,救回了张允和一命。

先天不足的身体让张允和显得非常瘦弱,整天问医服药,由于担心她的身体,父母对她也倍加宠爱,让小时候的她变得有些任性,也因此无拘无束、性格开朗。

因为清瘦病弱的外表,常有人称她为“林黛玉”,张允和却很不认可,她觉得林黛玉心眼小、只会哭、不能解决问题,倒是关公一脸正气、义气干云、令人钦佩,因此把关公视为自己的偶像。

张家十姐弟,前排左二张允和

她母亲陆英因为频繁的生育和大家庭的繁重工作拖垮了身体,1921年便因病离世,年仅36岁。此时,她留下的四女五子,大女儿张元和才14岁,小儿子张寰和仅2岁。

陆英难过地望着围绕在病榻前的儿女,嘱咐道:“不要哭,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张允和记住了母亲的这句话,从此没在人生难题面前落过眼泪。

母亲的早早离开让12岁的张允和迅速成熟起来,大姐张元和虽然年长两岁,个性却比较温柔胆小,张允和便成了事实上的大姐,一心要保护自己的一群兄弟姐妹,第二年,后母韦均一进了门,她是张武龄创办的乐益女校教师,刚刚22岁,年轻有才华,精通书画、擅长昆曲,比贤妻良母型的陆英更得丈夫疼爱。

韦均一不但成了九姐弟的后母,还担任了四姐妹读书的乐益女校校长,成为四姐妹生活中的绝对权威,而她个性清高,与长女张元和的关系很紧张,常发生矛盾,张元和考入上海光华大学后,韦均一竟以家中费用紧张为由,要中断张元和的学业,而当时张家还在为乐益女校的师生每年无偿提供上万银元的赞助。

张元和无计可施,张允和却不管不顾地跑到了乐益女校门外,呼吁女生罢课,她说,张武龄身为教育家、韦均一身为校长,居然不支持自己的女儿继续深造,那乐益女校的学生还要上学干什么?

风潮过后,苏州的街坊对此事议论纷纷,韦均一自感颜面扫地,不得不收回成议,让张元和接着求学。

从左到右为:张允和、周有光、沈从文、张兆和

张允和从此被弟弟妹妹们视为有主意、能担当的人,他们婚姻、学业上有问题,总是会第一时间来找二姐咨询,大姐张元和与名伶顾传玠的婚事、三姐张兆和与作家沈从文的姻缘,都是张允和一力促成的。

2、与周有光的70年婚恋传奇,历尽波折,不改热心肠

16岁那年,张允和到中学同学家玩,认识了同学的哥哥周有光,周有光比她大三岁,当时已经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经济学。

周家是常州人,早就濒临破产,周有光母亲因受不了丈夫打肿脸充面子式的挥霍,把儿女们都带到苏州,远离原来的家庭,周有光的妹妹入读张允和父亲开办的慈善性质的乐益女校,周有光后来则在姐姐的同学资助下,才得入读每学期学费200多银元的私立大学,日子过得很艰难。

曾成为上海滩杂志封面的张允和照片

不久,张允和考入上海的中国公学,与同在上海的周有光熟识起来,周有光对这个性格爽朗的时髦小姐很有好感,经常去找她,而张允和在他面前却是矜持的,有时还会躲起来,这让周有光感到十分自卑和不知所措。

周有光

1928年秋天的一个周日,他将张允和约到黄浦江边,二人坐到石堤上,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英文版的小书《罗密欧与朱丽叶》送给张允和,书签夹在其中的一页里,打开是描写两个恋人相见的一刹那,有“我愿在这一吻中洗净了罪恶”的诗句。

这样的表白很浪漫,而张允和却没有跟他确定关系。

1929年,周有光从改名为光华大学的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前往杭州民众教育学院教书,彼此书信往来、感情升温,1932年,张允和为避军阀混战,来到杭州之江大学借读,辗转三城,异地重逢,二人终于相爱了。

周有光与张允和

而此时的周有光反倒顾虑重重,张允和出身世家豪门,虽然家道中落,也不是他这样的小职员之子、穷教书先生可以高攀的,他在求婚信里写道:“我很穷,怕不能给你幸福。”而张允和则充满信心地给他回了一封厚达10页纸的信,充满豪情地说道:“幸福不是你给的,而是我们一起创造的。”

她果然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在此后的岁月里,风雨追随,一心为他挑起家事,让他无忧学业。

1933年,二人结婚了,张允和父亲张武龄打算拿出400元办个简单的婚事,可一位在银行工作的亲戚告诉他,他在银行里还有存有一笔2000元的款子,于是这笔被张武龄忘记了的存款就成了张允和的嫁妆,小夫妻俩拿这笔钱前往日本留学,周有光先是考入东京大学,后来又转学到京都大学。

周有光与张允和

不久张允和怀孕,而周有光想拜入门下的经济学家河上肇因左倾罪名入狱,夫妇二人遂离开日本,回到上海。

周有光在光华大学任教、兼职金融业,张允和生下了儿子周晓平,隔年又添了女儿周晓禾,并担任实验中学的老师,儿女双全,事业顺利,他们刚刚过上其乐融融的小家庭生活,抗日战争爆发了。

八年战乱,张允和与周有光前后搬了三十多次家,开始还带着两个孩子、两个保姆和婆婆,后来光景越来越穷困,用不起保姆,张允和也只得出来做事补贴家用。

1941年,他们避居四川唐家沱乡下后,不到6岁的女儿晓禾突然肚疼发烧,乡下无医无药,拖了三天才找到人住入重庆医院,因时间耽误得太久,晓禾的盲肠炎已经化脓溃烂,疼痛万分,经两个月的治疗,到处借钱,也无力回天,周有光写了首肝肠寸断的《祭坟》:“摸一摸,这泥土还有微微一些温暖,听一听,这里面像有轻轻一声呻吟……”

张允和再坚强也忍受不了亲眼目睹女儿死去的巨大痛苦,据四妹张充和回忆当时姐姐的惨状,说那时的二姐已经麻木了,有时会神经质地尖叫着再也受不了,然后跑到门外去,大口大口地抽烟,以缓解内心的绝望。

为了忘记丧女之痛,1943年,他们搬离了唐家沱,前往成都,路上,他们被人迷晕,财产被洗劫一空,来到成都后,儿子周晓平竟然在街头被流弹打中腹部,肠子穿了6个洞,幸好手术及时才保住性命,张允和把那颗子弹保存了半个世纪,才交给孙女作为苦难岁月的纪念。

即使如此,逆商极强的张允和也顽强地挺了过来,她不仅以极高的意志力去淡忘自己的人生痛苦,咬牙维持生活,还尽力向身边的人们施出援手。

在成都生活时,他们住在平民区,身边的市民过着缺医少药的生活,张允和出于自己的遭际,自学了不少医疗知识,还自告奋勇地帮周围邻居们排忧解难,给小孩种牛痘,为熟人打针,给女人接生,再次表现出扶贫救苦的“侠女”本色,直到有人质疑她到底有没有行医资质,她才如梦初醒,赶紧金盆洗手,终止了行医生涯。

周有光与张允和在庞贝古城

抗战胜利后,新华银行派周有光去纽约工作,在与爱因斯坦聊天时,爱因斯坦的一句话启发了已经是金融专家的周有光:“人的差异在业余生活。”于是,周有光就利用业余时间拾起了年轻时非常感兴趣的语言学。

50岁之后,他由经济学家半路改行,成了名扬中外的语言学家,拿出了“汉语拼音方案”,1955年,周有光被调入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因对语言改革的突出贡献,被称为“汉语拼音之父”。

白发苍苍,犹记那一吻

而在人民教育出版社任编辑的张允和,却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受到冲击。原来,她40多岁时收到一封老同学的来信,告知曾暗恋她19年,心地坦荡的张允和在家书里将此事告诉了丈夫,还要他猜一猜是谁,而周有光就在信中随口问道,是L还是D?就因为这几个英文字母,张允和在三反五反中被打成“大老虎”,被出版社开除。

心疼妻子的周有光索性让张允和回家当“家庭妇女”,而这也是幸事,出身士绅之家的张允和因此避免了其他文人在历次运动中遭受的冲击,在家一心照顾婆婆和孙女,过着相对避世的生活。

周有光、张允和与孙女周禾庆

而她敢于担当的个性却未减弱丝毫,当时张家十个兄弟姐妹,大多住在海外,通信有“里通外国”之嫌,她便告知家人:在国内她是最年长的,和国外的联系由她一人负责,有什么事由她承担。就这样,张允和成了全家人的联结点,始终维护着漂泊天涯的姐弟们的手足亲情。从反右到文革,夫妻俩的不少朋友被打成“右派”,他人都避恐不及,只有张允和热心地邀请他们回家吃饭。

无论是1959年发放宁夏,还是文革中全家人天各一方,历尽坎坷,张允和始终与周有光生死相依。

张允和自己曾因严重的心脏病被医生宣判“死刑”,晚年还有白内障,但她从未失去对生活的热爱与好奇,直到86岁还开始学习电脑写作,不但写了几十万字的昆曲研究,编成《昆曲日记》一书出版,还出版了《最后的闺秀》等家族回忆录,并在90岁时与周有光共同回忆了70年婚恋经历,写成《多情人不老》一书,从此走入公众的视野,以其大气、勇敢、传奇的一生,受人敬仰。

3、百年人瑞的长寿秘诀

93岁时,张允和与世长辞,失去主心骨的周有光对妻子思念不已,深感“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透不过气来”,而周有光更为长寿,直到2017年,112岁的周有光才因病去世,2018年1月13日,多家中外网站首页都放上了周有光的照片进行纪念。

百岁以后,周有光不平而鸣、敢讲敢作,复旦大学校长王洪生认为:“周有光是一百年来无数有志之士的精神象征。”北大中文系教授苏培成称周有光“思考问题很清晰,敢于说真话、说实话。”中评网文章称他具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历史进退、匹夫有责”的情怀和“宁静淡泊、生活清贫简朴、思想无比富有”的生活态度。

而这种敢担当、讲义气、有勇气、豁达淡泊的人生态度,何尝又不是张允和的性格?正是在妻子长期的薰陶下,他才有了心底坦荡、为他人着想、敢于一往直前的勇气与自信。

这位一生三次成功转型的成功老人谈起长寿,总是会提起自己的妻子,他记得,二人的婚姻生活仿佛一场“流水式的恋爱”,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总会上午十点、下午四点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举起红茶杯互碰,听着妻子谈论和吟唱着昆曲,为婚姻加上“举杯齐眉”的温馨与仪式感,掉漆的书桌上,早已布满了杯印。

多喝茶、少吃补品、豁达淡泊,这就是夫妻俩朴素的长寿秘诀。

命运给张允和设置了大量的人生难题,而她却一一顺手解去,不但解开自己的难题,还热心去解别人的难题,在这样的勇气与智慧面前,又有多少坎坷艰难不能克服呢?

“犹如一片飘然而去的枫叶”,这位普通又不普通的家庭主妇,以一个世纪的传奇往事,给世界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优雅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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