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先生和学生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先生和学生

——读《藤野先生》

我们需要温暖且严谨的先生,像藤野先生这样。

藤野先生敬业如神。我们来看批讲义事件。

他先问鲁迅能不能抄下来,得到肯定回答后就让鲁迅拿给他看,然后“第二三天便还我”,这说明时间不长,可是鲁迅打开后才发现他的讲义“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从头到末”说明全部都看了,“都用红笔”说明全部都改了。更让人吃惊且感动的是连文法方面的错误都改了,而且是“一一订正”,也就是每一处文法错误都给改过来了。一个医学老师,竟自觉肩负起了语言老师的职责。何况,他还要求鲁迅每星期都要交给他看一回。所以才让鲁迅“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藤野先生不是说说而已,他说到做到,帮助和指点鲁迅“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深思之,藤野先生为何这样做呢?添改讲义当然说明他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严谨敬业,而订正文法错误,除了以上这些,还能看出其对鲁迅特殊的关爱。鲁迅是中国人,日语文法方面与日本学生相比有天然的差距,藤野先生纠正鲁迅的文法错误,既能让鲁迅避免因文法表达有误而影响所学知识的严谨性,毕竟医学知识事关生死,半点儿马虎不得;又能让鲁迅在学其他知识时受益。可谓诲人不倦,用心良苦。

藤野先生心细如发。我们来看解剖实习事件。

解剖实习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兴地,仍用了极有抑扬的声调对我说道:——

“我因为听说中国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担心,怕你不肯解剖尸体。现在总算放心了,没有这回事。”

这里面其实有一个问题,藤野先生又是“很高兴”,又是“极有抑扬”,说明他看到鲁迅顺利参与解剖实习是很高兴的,他也向鲁迅表明了他当初的担忧。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一开始就问鲁迅愿不愿意参与解剖实习呢?为什么要等到大概一星期时才提及此事呢?

我的理解是这体现了藤野先生的心细如发。如果一开始就问鲁迅,既显着唐突,又可能在鲁迅想克服对鬼神的敬畏时因被老师询问而畏手畏脚。所以藤野先生默默地关注着鲁迅,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直到一星期左右看到弟子确实没问题时才如释重负,才将这份担忧讲了出来。

问题又来了,既然鲁迅参与解剖实习没问题,藤野先生也已经沉默了这么久,为何不继续沉默下去呢?

我的理解是这依然体现了藤野先生的心细如发。这个时候告诉鲁迅自己当初的担忧,既是欣慰,也是鼓励。万一鲁迅其实一直在跟内心的鬼神思想做斗争呢?藤野先生说“现在总算放心了”,说“没有这回事”,可以帮鲁迅更好地卸下思想包袱。我相信,这就是藤野先生的用意。

藤野先生惜缘如金。我们来看告别事件。

鲁迅与其告别,藤野先生不忍分别。文中写道:“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可见深沉的悲伤中,人是说不出话来的。见他“有些凄然”,鲁迅说了两句安慰他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按理说写到这里也就够了,一个老师已经向学生表达了他分别的伤感与所授知识不能给学生带去意义的可惜,但作者又继续写道:

将走的前几天,他叫我到他家里去,交给我一张照相,后面写着两个字道:“惜别”,还说希望将我的也送他。但我这时适值没有照相了;他便叮嘱我将来照了寄给他,并且时时通信告诉他此后的状况。

讲义上密密麻麻的批改渗透关爱,照片上短短的“惜别”二字传递不舍。原来叮嘱鲁迅每周拿讲义给他,现在则叮嘱鲁迅要时时保持联络。

鲁迅成绩并非出类拔萃,而且来自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但藤野先生毫无歧视之心,甚至对鲁迅格外关照,实在令人感动。

敬业如神,是为工匠;心细如发,是为良师;惜缘如金,是为挚友。

我们需要这样温暖且严谨、能感动学生一生的先生,像藤野先生这样。

我们需要清醒且努力的学生,像青年鲁迅这样。

鲁迅自洁,看到成群结队,不知家国为何物的“清国留学生”,就心生厌恶,避而远之。

鲁迅自强,他虽来自弱国,却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中等的成绩。

鲁迅自尊,他在异域也敢诘责学生会干事,消除诋毁自己作弊的流言。

鲁迅自醒,他看到麻木的中国人开心地围观电影中的中国人被杀,便决意离开,然后弃医从文。

自洁、自醒说明有是非心,自尊、自强说明有荣辱感。是非心是做人的底线,荣辱感是成才的基础。反观那些考试不及格却调侃藤野先生穿着打扮的人,那些目光呆滞、麻木不仁的看客,则既无是非心,又无荣辱感。教导他们作甚!

我们需要清醒且努力、值得让先生倾心付出的学生,像青年鲁迅这样。

青年鲁迅有多努力呢?藤野先生曾这样回忆教授鲁迅时的感受:

当时我主讲人体解剖学。周君上课时虽然非常认真地记笔记,可是从他入学时还不能充分地听、说日语的情况来看,学习上大概很吃力。于是我讲完课后就留下来,看看周君的笔记,把周君漏记、记错的地方添改过来。如果是在东京,周君大概会有很多留学生同胞,可是在仙台,因为只有周君一个中国人,想必他一定很寂寞。可是周君并没有让人感到他寂寞,只记得他上课时非常努力。

可见“很吃力”却“非常努力”是青年鲁迅给藤野先生留下的突出印象。也正因如此,藤野先生才如此倾心相助。对当时的鲁迅而言,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当我们长时间身处冰冷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便足以温暖我们的一生。鲁迅先生将藤野先生视为自己的唯一恩师是有道理的。

藤野先生曾这样表达被鲁迅先生尊为唯一恩师的感受:

我虽然被周君尊为唯一的恩师,但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给他添改了一些笔记。因此被周君尊为唯一的恩师,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周君来日本的时候正好是日清战争以后。尽管日清战争已过去多年,不幸的是那时社会上还有日本人把中国人骂为“梳辫子的和尚”,说中国人坏话的风气。所以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也有这么一伙人以白眼看待周君,把它当成异己。少年时我向福井藩毕业的野坂先生学习过汉文,所以我很尊敬中国的先贤,同时也感到要爱惜来自这个国家的人们。这大概就是我让周君特别亲切,特别感激的缘故吧。

汪国真说:“如果付出,就是为了有一天索取,那么我将变得多么渺小。”藤野先生没觉得为鲁迅做过什么特别的事,而这也正是他令人油然生敬之处。

鲁迅回国后先是在绍兴的中学里教书,后来到北京。而藤野先生则在离开学校后回乡行医,两人都曾给对方写信,但因地址变化较大,相互之间都没收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鲁迅先生1936年去世,藤野先生1945年去世。鲁迅先生去世时有记者找到藤野先生,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以下是藤野先生的侄子藤野恒三郎的回忆:

40年前,也就是鲁迅逝世的那一年,有一位记者拿来了一张鲁迅逝世时的照片给我叔父严九郎看。这时,我叔父才知道鲁迅逝世的消息。当时,严九郎正襟而坐,把那张照片举过头顶,然后提笔写了“谨忆周树人君”。

人生苦短,得遇良难。两载相伴,一生相惜。

古人讲“天地君亲师”,把老师列到如此的高度。其实教师这个职业并没有那么崇高伟大,只不过偶尔因为有了藤野先生这样的老师和鲁迅先生这样的学生,才让教师这个职业让人看起来如此美好。

我们需要温暖且严谨的先生,我们需要清醒且努力的学生。生逢良师是造化,生逢英才亦是造化。相互欣赏,师生同心,老师真教,学生真学,才能既收获真知,又收获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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