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事迂腐,输掉霸业的宋襄公,为何名列春秋五霸?
宋襄公是以仁义之名,行称霸之实,却时运不济,功败垂成的君主。他的悲剧更多是旧的礼仪和规矩,跟不上急速变革的新时代,却不是因为他个人的迂腐和愚蠢。因此,传统史家并不以成败论英雄,仍然将他列为“春秋五霸”之一,和齐桓公、晋文公这些明君英主并列。
宋襄公:
【狐狸晨曦】按:下文原作者【最后的浪人】是狐狸小编的多年好友,历史和武侠达人,彼此很多观点类同,特以他的大作为各位朋友倾情解析。
春秋之霸业,肇因于周平王东迁,王纲解纽,无以庇护诸侯,故各国不得不抱团求存。
其时诸夏各国面临主要威胁,一是夷狄交攻,虽以齐国之强,亦须乞师郑、卫以御戎;
二是周天子丧失对诸侯之制裁权,诸侯内部之弑君篡逆的成本代价大大降低,郑、卫、宋陈、莫不内乱。
晋国的曲沃代翼事件,旁支公族起兵,历经数十年战争,攻杀灭绝嫡系公室,取而代之。既是天子失柄的原因之一,也是天子失柄的后果之一。所以诸侯人人自危
三是内部兼并,以宋国之地大爵尊,而见削于郑国,则小国可知。鲍叔牙谏齐桓公,以「但治齐国,隰鲍为能,欲谋伯业,须用管仲」,则举霸主代行天子权能整合诸夏,不待齐桓开风气之先,已为当时列国智者的共识。
齐桓公:
齐桓公之世,齐之国力,殊不足道。荀子论兵,谓齐国天下之弱兵。春秋二百年,累败于鲁、宋、卫之辈。齐桓公所以首成霸业,以远于楚而近于宋鲁卫三个次等强国,故每得从容整合诸侯之力挟势而当夷狄。
齐桓公征楚之役,以包茅不贡为辞,而不问弑杀周昭王之罪,其怯楚之心可知。
楚国为周之异姓诸侯,爵微国小,自立国之初,即深受江汉诸姬歧视。其“不与中国之号谥”,以蛮夷自居,实行军国主义扩张政策,毋宁说是遭受歧视后的强烈反弹。这种“受难”情结,历代以来已经固化成楚国上下的基本价值观了。
齐桓公南征,迫使楚国进贡包茅,实际上等于承认了楚国吞并江汉地区各诸侯的既成事实,是齐桓公和楚成王两个大政治家形成的默契双赢局面。
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同姓诸国如卫、曹、郑等,都不怎么礼遇他。对他客气的,齐桓公、宋襄公、楚成公、秦穆公而已。此四君无论成败,都是有志于霸业的,故眼光格局,自和卫曹郑等辈苟且求存之国大不相同。
宋襄公是齐桓公看好的托孤之人,在齐桓公死后,平定了齐国内乱,论眼光见识和声望,在当时都可说堪称一流,距离继承齐桓公的天下霸主之位,也只有一步之遥。
曹南之会,宋襄公以鄫国君主为牺牲,祭淮水之神。旧说鄫与东夷为世仇,宋襄公此举在讨好东夷。但宋的主要班底乃是曹、邾、滕等淮泗小国。东夷的主要国家徐国,曾嫁女于齐桓公,参与中国事务颇多,却并未参与伐齐、会盂、泓水等一系列宋主导的大事。可见宋襄求事东夷之说,未必是事实。
何况以华夏之君为牺牲祭祀邪神,在当时乃骇人听闻的大事,宋之强邻如齐、郑、卫诸国,均无干涉的纪录,邾国君主甚至赤膊上阵为之帮凶,这也违反常理。
因此一个推测,是宋襄公以鄫子为祭,其事类西门豹以女巫祭河神。鄫国迁东夷后,可能被当地文化同化,行夷礼用夷俗,乃至以活人为祭,触怒了以仁义自居的鲁宋襄,所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拿鄫子祭东夷之淮神,以示警告。所以宋襄公之举,在当时不但不会降低自己的“仁义”之名,反而更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声望。
宋襄公谋霸,而求诸侯于楚成王,其心理依据,也无非是如同齐桓公的“各让一步”四个字。如召陵之盟,楚国形式上被接纳为诸夏体系的一员,但楚国和诸夏之间,仍然有着深切的不信任感。
盂之会,宋襄公不带兵车,示之以诚,挟周朝三恪之崇高地位、盟诸侯定齐之兵威,获得楚国尊重甚至信服,并不是完全不现实的。但实际结果,却是宋襄公悲剧性地被楚国绑票,落得颜面扫地。其中关键,在于宋襄公误判了楚国的处境。
在当时诸侯舆论看来,宋襄公单车赴会,却为楚成王绑架,宋国固然丢脸,楚国更是行径野蛮,令人齿冷。
然而在楚国君臣,却是极为解气。召陵之盟后,结好诸侯重贡周王,对楚国其实是好处远多于坏处的,但在楚国主流认识中,从楚国一般贵族心理而言,却是一种巨大的冒犯和屈辱。楚成王弑君篡位,得位不正,出于现实政治需要,必须维持扩张政策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合法性。宋襄公设想的宋楚双赢局面,确实符合楚国的长远利益,却不符合楚成王的个人利益。
楚成王:
因此楚国因此事而失信于诸侯,霸业推迟百年,可谓因小失大,但对楚成王来说,却是所得远大于失的。
春秋之世,楚国之强,非诸夏联手莫能当。后来城濮之战,楚国初尝败绩,那是晋文公合晋、秦、齐三巨头,再加宋、卫、鲁三个次强国家之合力。宋的国力,当时略次于齐。但地缘环境远不如齐国。齐楚交战,主动权在齐,齐桓公可以集结诸夏之力,楚国只能被动应战。宋楚交战,主动权在楚。郑、陈等国归附楚国之后,楚国随时可以对宋国进行先发制人打击,宋国却没有集结诸夏诸侯的时间和空间。
泓水之战,宋国带着几个无足轻重的国家挑战楚国,输是天经地义之事。明知必败还要打,是因为之前盂之会被绑架,实在太过丢脸。毕竟愤而开战,就算输,好歹也是条汉子;就此认怂龟缩不出,那宋国从此可就真别混了。
正因为盂之会被绑架,宋襄公威信扫地,已经丧失了称霸的可能。泓水之战,实际上只是一场荣誉之战,所以宋襄公也就并不把这种必败之战的输赢放心上。
楚军大大咧咧地强渡泓水,又在宋军前慢条斯理地列阵,军事上十分业余,并不像楚国一向注重实利的风格。而宋襄公不肯半渡而击,不鼓不成列,十分配合地跟楚军比烂,也不像个急于复仇者的心态。
这正是楚成王吃准了宋襄公是个聪明人,谋霸失败之余,犯不着和楚国死磕;而宋襄公以弱势之宋,也不愿真把楚国给打疼了招致全面报复。
所以泓水之战,不过是两位当世之雄一场默契的表演罢了。以为宋襄公是因为过于迂腐,打输此战,才输掉了天下霸主之位,那实在是将古人的智商看得只有小学生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