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甄宝玉这个人物为什么很重要?

今天的问题来源于《红楼梦》第二回,因为这一回里,借冷子兴之口和贾雨村之口,出来了两个宝玉。

熟悉《红楼梦》的朋友都知道,这两个“宝玉”,一个是贾(假)宝玉,一个是甄(真)宝玉。关于这两个宝玉,红学大家胡适认为:“《红楼梦》是一部隐去真事的自叙:里面的甄、贾两宝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这个判断很到位,但不充分,也不详细,今天说说这一点。

(87版的两个宝玉)

这两个宝玉当然都以作者曹雪芹为生活原型,贾宝玉侧重虚构,甄宝玉侧重写实。因为在《红楼梦》中,衔着通灵宝玉出生的是贾宝玉,不是甄宝玉,书中着力描绘的“木石前盟”,其中一方是石,石自然是假宝玉,也就是贾宝玉,不是真宝玉(甄宝玉);两个宝玉都做梦,甄宝玉的梦境没有所谓的一僧一道的神道点化,也没有甄士隐、贾雨村见证,梦里的那座庙也不是太虚幻境或者真如福地,也就是说,这个甄(真)宝玉无神话来历,是实实在在的。

(新版的两个宝玉)

甄宝玉跟贾宝玉在《红楼梦》中的出场都不直接,又都在小说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贾宝玉出自冷子兴之口,甄宝玉出自贾雨村之口。显然,这是曹雪芹用心地安排,他故意让这一对人物“成对儿”出现。

(87版里的贾雨村)

俞平伯在《红楼梦辨》中说:“甄宝玉自然是宝玉的影子,并非实有其人;但何必设这样一个若有若无的人,这不但我们不解,即从前人也以为不可解。”似乎甄宝玉变得可有可无,但实质上,如果要认真钻研《红楼梦》,往深处理解曹雪芹的写作初衷,我们就会发现,这个甄宝玉是个十分重要、十分关紧的人物形象,原因如下:

一、甄宝玉是现实中曹雪芹的小说镜像

小说中的甄宝玉甄府接驾四次,而贾宝玉所在的贾府只接驾一次;在现实中曹寅(曹雪芹的祖父)做了二十年江宁织造,也接驾四次;在小说中甄府比显然贾府有一二稍盛者,而现实中曹家之显贵亦稍盛小说中的贾府,所以,贾(假)宝玉不是曹雪芹的写实镜像;甄府在南京,这在地理位置上也与曹家的繁华旧梦对等;小说中的甄府大姑娘和二姑娘嫁到北京,现实中曹寅的两个女儿也嫁到北京成为王妃,而小说中的贾府却只有贾元春一个;甄府送给贾府的礼单上有上用妆缎、蟒缎、杂色缎、各色纱、宫绸以及宫用各色缎纱绸绫等高档丝织品,这很符合现实中曹家数十年织造生涯本色;甄宝玉的父亲甄应嘉谐音“真应嘉”,表字“友忠”,官名“体仁”,他在官场上“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这极符合曹雪芹嗣父曹頫的现实状况。

(87版的宝玉)

再有,甄宝玉十四岁遭遇抄家,与雍正6年曹家被抄时曹雪芹的年龄相符。小说中,抄家之后甄府子孙流散,失去消息。现实中曹雪芹回到北京之后,也同样孤立无援,“举家食粥”,基本生活都失去了保障。

综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甄宝玉都比贾宝玉更贴近现实中的曹雪芹,他才是小说中对应现实世界中曹雪芹的特设的人物形象。到《红楼梦》中去寻找曹雪芹的对应形象,第一选择就是甄宝玉。

二、甄宝玉是小说中贾宝玉的人物镜像

上面说了,甄宝玉与贾宝玉是“成对儿”出现的人物形象,比如:

小说中的贾宝玉淘气,亲近女儿,讨厌男子。他的著名语录是:“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小说中的甄宝玉也淘气,他的著名语录是:“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甚至还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贾雨村口中的甄宝玉被父亲“下死笞楚”,小说的后续就安排了贾宝玉被贾政暴打的情节。甄宝玉“祖母溺爱不明”,贾宝玉也是祖母的溺爱得不成样子……

(87版里的贾母)

无论怎样看,包括后续甄宝玉相关的故事情节,都无处不证明,甄宝玉就是贾宝玉的镜像,甚至曹雪芹还怕读者不清楚这一点,在五十六回又借袭人之口说:“那是你梦迷了。你揉眼细瞧,是镜子里照的你的影儿。”又让麝月更进一步解释说:”自然先躺下照着影儿玩来着,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的;不然,如何看着自己叫起自己的名字?“

所以,贾宝玉与甄宝玉,是镜内镜外,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的“一对儿”镜子内外的人物。甚至,甄宝玉最后议李绮,而李绮进入甄府的世界,充当的是宝钗一般的角色。李绮是谁,她是李纹的妹妹,李纨的堂妹,是李纨的寡婶之女。现实与虚拟世界又一次打通,亦真亦假,似真又如幻。

(87版里的李纨)

三、小说与现实的关系,靠甄宝玉打通

曹雪芹写《红楼梦》,当然不是为了简单地写一本风月小说陶情冶性,他显然是对现实如实观照的,他对现实要说的一肚子话,都包藏在小说之中,所以,他耗尽了心血去写这本小说。

他又不敢把现实的东西写进小说里去,因为有“文字狱”。雍正朝之后,死在文字狱的人太多了,曹雪芹何其大智,他无论如何要把自己藏起来。

既要说尽现实,又要躲开文网,怎么办,用曲笔。曹雪芹把全书的笔墨大部(或者说是全部)都用在了贾宝玉身上,他让贾宝玉站在舞台上尽情尽性表演,似傻如狂也罢,如痴如醉也罢,甚至偶尔越过了界,似疯似癫的冲撞了现实也只是小说中的虚拟人物虚拟的冲撞,曹雪芹在第一回里已经交代清楚(看庚辰本的第一回也好,看甲戌本的《凡例》也好):这本书,跟现实没有关系。

(87版里的宝玉)

但他显然不甘心,所以有了甄宝玉。

甄宝玉是现实中曹雪芹的镜像,甄宝玉是小说中贾宝玉的镜像,通过甄宝玉,贾宝玉跟曹雪芹有了关联。小说的笔墨都用在贾宝玉身上,对现实的关照就落到了实处。甄宝玉是联结的纽带,同时,甄宝玉也是应对文字狱的“防火墙”。

(曹雪芹画像)

曹雪芹把笔墨全部用在贾宝玉身上,而用意全在甄宝玉身上。有了甄宝玉,曹雪芹所有想说的话就敢放开说了。有了甄宝玉,曹雪芹小说想要表达的所有对现实的关照也就都落在了实处。

所以,甄宝玉举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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