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印:吴昌硕“书徵氏”
今天我们再读一方吴昌硕大师的印。
(《蕉荫纳凉图》里的吴昌硕)
从吴昌硕言论到初学者的篆刻口诀
经常有初学者问我,吴昌硕的印,真的好,但初看印面,却常常觉得不知从何下手,甚至看着原印印面的线条形成处纵横凌乱的刀痕,根本不见大师的下手之处,看着他的印,只是觉得好,却又不知从何学起,希望我们能给个口诀,或者系统的、好记的窍门,然后,一学就会。其实这些窍门,在之前的文章中我们已经强调过,只是我们当时没有归纳为入门“口诀”罢了。今天我们就结合印例,说说这几条规律性的,对于初学者有指导意义的“口诀”。
(吴昌硕:延恩堂三世藏书印记)
其实,这里要说的口诀,是吴昌硕自己的原话提炼出来的篆刻原则,他的原话有两段:一段记在吴昌硕为徐新周印谱《耦花庵印存》所做的序言里的话:“夫刻印不难。而难于字体之纯一,配置之疏密,朱白之分布,方圆之互异。”这是说字法、篆法、章法;
(吴昌硕印谱封面)
另一段记在陈巨来的《安持人物琐忆·吴昌硕轶事》一节,原话是当问到刀法时,吴昌硕大师说:“我只晓得用劲刻,种种刀法方式,没有的。”这是说刀法。
(吴昌硕:缶无咎)
两段话相结合,涵盖了篆刻的方方面面,我们汇总一下,就具备了“口诀”性质:
字法篆法求纯一,章法重点审疏密。朱白分布方圆异,还有刀法勤练习。
这像顺口溜,又或者算打油诗,初学者记下,就基本找到了入门线索,寻到了入门的钥匙。来看今天的印例,这方印,是一方粗朱文印,我们知道,其实粗朱文印一向是篆刻界的禁忌,就是所谓的“朱文忌粗,白文忌细”,但到了吴昌硕手里,粗朱文却在他的创新精神之下,散发出独有的魅力。
(吴昌硕:能事不受相促迫)
一方粗朱文的精彩
今天我们要读的这方印,是吴昌硕大师的“书徵氏”,如图:
(吴昌硕:书徵氏)
葛昌楹,字书徵,号晏庐,平湖人。葛家以传朴堂藏书、爱曰吟庐藏画闻名海内。葛氏能作书法,善于鉴别,偶作山水画亦有名士之气,他和弟弟葛昌枌都算吴昌硕同时代的篆刻名人,二个人都是吴大师的好友,吴昌硕曾为葛氏刻印“葛书徵”“葛昌楹印”“葛昌枌印”“葛枌”“书徵氏”“楹”“昌楹”“书徵”“传朴堂”“传朴堂印”等等,皆为精品。这方“书徵氏”是其中之一:
1、字体之纯一:精彩的个人书法
吴昌硕是书法大师,他到了晚年每日揣习《石鼓文》,并且“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久而久之,他练成了郁勃劲健、苍凉古厚的书法,在邓石如“印从书出”的创作模式指导下,他将自己这种书风引入印面。
(吴昌硕的书法)
这类书法文字当然不同于古玺印的六国文字,秦印的摹印篆,当然也不同于规整方正的缪篆,甚至也不同于小篆入印的后世元朱文印,在晚清,当“印从书出”模式成为印人的共识之后,篆刻印面的字体纯一,其实是统一在有个性风格的印家篆书书风之下。结合本印:
(印中的笔意)
我们如果仔细审视这方印里,每一个字的每一根线条,会时时处处看到毛笔书法的时序递进之美,藏锋、回锋、接笔、出锋笔笔可见(我们只标记了少部分的笔画),这些特征是书法层面的,但吴大师将他们移植到篆刻之中(甚至边框也有书写之感,线条之侧,还额外留出了点点溅出的墨痕),以自家风貌的篆书书法面目呈现在印面之上,它然,印面的字法、篆法,也纯一体现在印面中。
2、配置之疏密,朱白之分布:章法里的精彩
这方印的精彩之处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就是“氏”字处的大面积留白,当然,这处留白之所以格外醒目,是在“书”与“徵”两字的对比之下得到强化的结果。这其实就是邓石如和赵之谦以一贯之的疏密理论,吴昌硕只是继承者罢了。
(疏密对比,分朱布白)
你看,大面积的布白并不孤立,氏字的长末笔之右,大师又安排了一块留白与之相照应,就好比书徵二字的密,有“氏”字顶端“小密”的照应,“计白当黑”,势力均衡。也只有这样,印面才稳妥、端正。
3、方圆之互异:中庸之美的追求
我们无数次的谈过,一方印里,一定是方圆并存的。纯圆(笔画、部件、字形)则会显得过于臃肿,肉呼呼,失去力量,失去骨力;纯方(笔画、部件、字形)则会显得过于峭立、生硬、锋芒毕露,火气太旺,失去风雅之姿,失去妩媚之态;在中国文化的审美里,阴与阳从来都是互补的,相互融合的、辩证统一的。
(方与圆)
方与圆的元素在这方印里同样并存,这些元素,对立统一在同一方印里。比如“氏”字的左折笔尾部,大师处理成了小形方框。而“书”和“徵”两字每遇转折则全部用圆笔完成。
当然,一方印里的细节太多,我们即便写上万字的论文也会挂一漏万(比如我们就没有说这方印边框的精彩之外)。因为印面里的许多细节是大师凭借他长期形成的艺术自觉和极高的审美素养一点点营造出来的。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并不是我们记下了口诀,理解了口诀就能完全学会,这恰如大师的刀法言论,刻,就是刻。
(吴昌硕大师像)
一直刻下去,好作品就会选择我们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