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我们都是怀念沙子的骆驼
吧啦原创文学，陪你走过每一个有梦的日子
编者按
人，永远是最有思想、最坚韧的动物，既能寻找到生命的希望，也能寻找到灵魂深处的“原乡”。作者细腻、深切的笔触让我们深深感怀：天地之大，可以有无数异地他乡，而心灵的栖息地，只有一个，就是灵魂相依的故乡。
——编辑 韩琴
☀Sat.14 May.2016
一连好几天，我在自己生活的这个北方小城里都见到了骆驼。由于眼睛实在太拙，每一次都弄不清楚它们究竟是不是同一只。
但对于远离沙漠辗转异乡街头的骆驼来说，是不是同一只，其实并不重要。一只也好，几只也好，重要的是，骆驼离开了沙漠，来到了陌生而遥远的他方。
有时候，它行走在人行道上，周围是比它低得多的车辆与行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中，它不紧不慢地被主人拉着、缓慢而迷茫地走。走去何方？去做什么？它昂着头问天上的行云和小鸟，可它们行色匆匆，哪里去管那么多。
有时候，它等候在公园或游乐场的一角。等着哪一个好奇的小男孩或小女孩来到它的身旁，稀奇地看看它摸摸它；等着他或她向随行的大人投去可怜巴巴的眼神；等着他或她骑上自己的背，开心地溜达一圈，照张相，一张二十元。“这都是什么事啊？”骆驼在心里自言自语。
有时候，它就停在街头拐弯的地方。这个小城对它来说陌生，其实，对它的主人来说也同样如此。一人一驼就这么呆立在那儿，往左？还是往右？谁也回答不了谁。骆驼趁着呆立的功夫，面无表情地伸长了脖子，抬起头，看看周围陌生的景色。然后，用一双忧伤的眼睛遥想一下千里之外的故乡，幻想一下夕阳之下沙漠温柔优雅的起伏线，怀念一下曾经朝夕相伴的柔软美丽的沙子……
是的，一只怀念沙子的骆驼……
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何要漂泊？自己为什么要行走在这儿？等待在这儿？呆立在这儿？下一站又在哪里？是回故乡还是继续流浪？每一天，它都会反复追问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骆驼深深地困惑。困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离开了那个孕育它生命、让它成长的地方？困惑自己为何就那么轻易地远离了征服沙子的使命与骄傲？困惑自己为何会迷失在没有沙子的柏油路上，再也创造不了驼走大漠的壮丽辉煌？困惑自己为何再也找不到心灵深处的原乡？
其实，我也深深地困惑。人生在世，我们又何尝不是骆驼？在不知不觉中便会迷失了方向。混混沌沌地游走在这个世上，迷迷茫忙地奔波忙碌，行走着，等待着，呆立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自己也说不清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事，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当年陶渊明做官，做得悲愤痛苦。为了不向五斗米折腰，他毅然抛弃官场，回到了心心念念的田园，种豆南山，除草摘蔬，饮酒作诗，每日吟唱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多么旖旎的风光，多么闲雅的生活，多么淡泊的人生！千百年来，后世之人一代又一代地羡慕着他的如画生活，歌颂着他的高风亮节。可是，谁又能真正知道，启程归家的那一刻，在田园度过的每一刻，他真的就完全满意快乐了吗？
无数个山村孤寂的夜晚，陶渊明依然清醒地彷徨着、迷茫着、痛苦着。说到底，他从来都是一个渴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生。不归，痛苦；归去，遑遑。归与不归，都不是心甘情愿，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种豆饮酒之余，他只好把一切深埋心底，然后，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强调归去的正确与幸福。可他真正想要的，到底又在哪里？桃花源里吗？连他自己恐怕都要自嘲：这个世上哪里会有桃花源呢？他终究也成了一只骆驼，徘徊在迷茫的渡口，思念着自己内心深处最初的沙子，纠结而又彷徨。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能写出这样句子的人，一定具有惊世的才华。这一年，惊世才子柳永，在杨柳依依的岸边和情人作别，两人执手泪眼，无语凝噎。而船夫却一遍又一遍不解风情地连声催促。无论多么痛心多么难舍，柳永终究还是放开了情人的衣袖上了船。这是一场不想分离但又不得不分离的离别；这是一次不愿前行但又不得不前行的旅途。这位多情聪慧的才子，其实已经敏感地感知到了自己的未来，烟波浩渺，前途迷茫。可尽管如此，他却不得不起航，让命运的小船载着他风雨飘摇。
谁也不知道，在后来一次又一次的辗转漂泊中，柳永究竟都想到了什么。可终其一生，他都沉溺在烟花笙歌之中。晚年穷困潦倒，无亲无友，就连最后死亡，也是众位妓女合力安葬。他的才有多高，心便有多高，抑郁悲伤便有多深多重。曾经的“衣带渐宽终不悔”，曾经的“白衣卿相”，曾经的“浅斟低唱”，最终，全成为他心底的隐痛，化为他心底永恒忧伤的沙子，那至死也无法忘却，却无法触及的沙子。
“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没过多久，千古第一女词人李清照也启程南下了。金兵肆虐，山河破碎，夫死家亡，这是一场更无奈更辛酸更狼狈的旅程。清新婉丽，小女儿情态淡淡忧伤的李清照消失了，她由此开始了无止无休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此后，再嫁非人，离婚惹上官司身陷囹圄，赵明诚遗留下来的金石散失殆尽。李清照在越来越绝望的孤境中一遍又一遍书写着自己对艰难国运的失望忧愤，一遍又一遍地抒发着自己反击侵略、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也一遍又一遍地悲叹着自己辗转漂泊、无家可归的悲惨凄凉。是的，南下让她拓宽了自身与词作的境界，也让她展现出了“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万丈豪情。可是，我始终相信，晚年的她，在内心的深处，总会不停地设想：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她会永远不想有这样的改变，她会永远愿意停留在“低头嗅青梅”那青涩美好的最初，在日暮的溪亭，在藕花的深处，再一次惊起那滩美丽的鸥鹭。
想一想，如果就这样写下去，纸上一定会出现一串长得望不到尽头的名单……太多太多辛酸的无奈，太多太多不情不愿的启程与辗转，太多太多的梦回原乡，甚至太多太多的连原乡也记不起、回不去的人生。他们终究像远离沙漠里沙子的骆驼一样，在异乡的某一个角落里，静静地怀念，静静地忧伤。
而这些名单中的每一个人，无论当初是多么的无可奈何，不甘不愿，无论当初怀着怎样的忧郁迷茫，内心怀有怎样的美丽想望，他们终究也算是成就了自己别样美丽、别样成功的人生，也算是不圆满中的慰藉了吧。
只是，他们尚且无奈悲凉若此，更何论我们呢？如此平庸、如此渺小的我们，岂不是更无奈、更不知身在何方？最近，流行这样一句话：“留不住的北上广，回不去的故乡”；也流行这样一句话：“世界这么大，我想去转转”；还流行这样一句话：“心若漂泊，到哪里都是流浪”；而最心酸的一句，莫过于“梦里，总有回不去的原乡”……
你看，这个繁华繁忙的世界，终究让每一个人都成了游离于灵魂之外的骆驼。如此忙碌，而又如此为这份忙碌困惑不甘；如此迷茫，而又如此不知自己迷茫的出口在哪里？每一天，每一刻，重复着早已重复了千遍万遍的生活，为了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各种责任，渐渐忘记了最初的想望，渐渐遗弃了心灵深处的原乡。
然后，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梦里梦外，去深情怀念一下可能再也回不去的灵魂的原乡，就像所有流浪在异乡街头怀念沙子的骆驼一样……
本文由作者麦子授权吧啦原创文学发布。本文由作者同意授权吧啦原创文学申请原创保护，其他平台转载此文会默认此原创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