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夜晚的华发广场
梁东方
“广场”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一块空地,而是一栋大楼,是一座城市商业综合体。
这个“广场”基本上保持着本地一以贯之的人少的状态。门外也整齐而寥落,门里明亮而空寂。冷气给得很足,对于傍晚从外面热热地进来的人说,不能说不舒适;可这么舒适,为何还没有多少人进出?
坐着倾斜的电梯一层层地走上去,在适宜的温度和明亮的灯光里浏览检阅一番,还可以称得上是赏心悦目的。
二楼的超市像这座城市里其他的超市一样,依然不大,商品品种有限,没有现场制作的熟食,都是塑料袋装着的固定包装的食品。大家就只是来寻寻觅觅地购物,没有北方超市里那种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赶集一样的热闹劲儿。没有形成将购物与休闲结合起来的氛围。所有的生鲜肉类鱼类都比菜市场贵上一些,新鲜度和价格上,都没有什么优势可言。这使得居家过日子的人们不大愿意在这里采购这类商品。格式化包装里的其他商品又与一般小区门口的店铺中的商品没有什么差异,人们往往懒得这么老远再拿回去。
二楼整个一层都是儿童乐园,挣孩子的钱已经是线下商户的至关重要的盈利途径。一个胖墩儿孩子在听大人说不让继续玩而必须回家的时候,立刻躺在光洁的地板上耍了起来。他迫切的哭声和大人的尴尬一起,都成了过路的人们侧目而笑的对象。这是儿童城外每天上都要上演的戏码。
如果没有儿童消费的话,这个在全国的商场建设潮流中赶了个末班车的商业综合体,似乎就很难支撑下去。不单单是这种直接就是儿童乐园的地方,这个大楼里几乎所有的消费都围绕着孩子,没有孩子,就没有市场。这可能就是舆论空前强调要多生孩子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楼的饭馆有那么几家,都不是很热闹,没有门口坐着等位的。饭馆的饮食特征不是很明确,起的名字诗意有余,意指不明。一家不和它们在一起,而是开在一楼侧门处的披萨饼店人气旺一些,人来人往,仔细看,大多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孩子好像天生喜欢这种装修风格有异域色彩的地方,尤其食品和饮食格式讲究仪式感,使本来只在乎吃的他们反而因为这些食物之外的形式感而被吸引。七十块钱一张薄薄的披萨饼,四十块钱一小碗意大利面,看上去都不大能吃饱的样子,他们却可以吃得津津有味。他们没有钱多钱少的概念,只有经常吃得到和经常吃不到的分别心。也有成年人一个人来就餐的,他们所在意的也不是食品本身,而是可以在这个环境里坐下这件事。找个角落,支起笔记本电脑,或者干脆就只是举着手机,坐上几个小时,是他们度过时间的方式。商业是需要这样的选择的,他们凑了人气,也营造了商业设施中的某种貌似和商业无关的浪漫味道。一个商业综合体里,一座城市里,这样的人多了,人气和人气之上的某种自由感就会渐趋成形。所谓生活,多姿多彩的生活,这样的人、这样的景象已经是必要的组成条件。
自然,这里的一切还都只是刚刚开始。书店里如果没有给幼儿园的孩子搞的故事会的话,也就没有那么高的人气了。主持人女孩儿给幼儿们说话的语气极其耐心,让人怀疑她可能深深懂得,除了耐心之外,其实孩子们对于知识本身是所需不多的。其余空间里摆列开的书籍,自然是大路货,大路货中间的桌椅是围成一圈的,坐在上面可以自由阅读;那些点缀在书架旁边的桌椅则需要消费才能坐,所谓消费可以仅仅是一杯茶、一份咖啡。
面包店里的面包没有西方意义上的硬面包,都是类似点心的软软的东西。顶楼的电影院里放的就是那么一两部电影,票价70元,内容则完全可以望文生义;反正大家早就已经熟悉了这样的默认格式:电影本身是什么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来看电影这件事本身,其中包括在这个环境里走进电影院的仪式感,以及和谁一起看电影的内心里的在乎……
门外临河的小广场上正有两个女人互相搂着跳舞,地上的手机里播放着音乐;手机边又放了一个包。包的确要找地方放,也正可以保护一下手机,免得被踩到。旁边的茶座上伸着腿坐着几个闲人,像是在在看,更像是在说着无关的话,因为他们的目光既像是在现场,也更像是在很遥远的什么地方。另一个临十字路口的小广场上则有两个人打羽毛球,休闲椅上也坐着人。没有灯光,一切都在幽暗之中。不像闹市,像僻静的远郊乡镇。
然而你依旧可以得出结论:这样的商业多了,密集地生活在其中的楼宇里的人们组成的城市生活,才有可能被连缀起来:饭后甚至饭前从小区里出来,到这样的城市广场走走看看,然后到天镜湖呼吸呼吸自然的风,到24小时图书馆享受享受空调空间里自由阅读的愉快,然后再慢慢走回家去……
如此便形成某种熟悉的路径,形成人居的方便,形成属于本地的氛围,形成叫做生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