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锋:水井里的旧光阴|散文选读
作者|魏青锋
来源:绥化晚报
记忆中村里有两口水井,一口在村东头打麦场的边上,距离我家只有不到两百米,另一口在出村的路口,有高高的井台,木质的磨得锃亮的辘轳,还有一个离地一米高长方形的水槽,形似现在缩小版的台球桌,水槽两边凿有表面点状或条状凸纹的搓衣板,经常是男人排队打水,水桶和井台井壁还有打在水面沉闷而令人惊喜的阵阵回声,婆姨门在水槽里边洗衣服边嘻嘻哈哈的喧哗声,这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然而塬上总是久旱缺水,在老辈人的观念里,水和油是一样的弥足珍贵,每天天还混沌着,一声声“吱吱扭扭”的辘轳声打碎了黎明的静寂,接着就是水桶的碰撞声,越来越嘈杂的喧闹声。人们早起在井台排队,井水仍旧不旺,最早去的是拿了三个桶,放一个桶下井,听到水桶“嘭-哗啦”拍在水面的声音,那人喜不自禁,可多半是“啪”落到泥沙的声音,那人便苦着脸,骂句粗话,弓了腰身,提着井绳来回甩动,排在后面的拖着扁担,铁链钩擦着地面“哗啦啦”的响:“叔,水还不旺?”叔手里的动作不停,叹着气说:“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旺过!”感觉到手里的井绳沉了一些,就直起腰来,开始转动辘轳,还腾出一只手护着井绳,让井绳均匀缠布在辘轳上,“吱吱扭扭”半天,桶上来了,一桶底浑浊的黄水,惊喜的是边上挂着另外一只拖着半截井绳变形的桶,旁边的人哄笑起来:“这不是上次双柱掉下去的桶吗?”井台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隔几年光景,这一点儿水也会经常断流,村里就派了青壮劳力去淘井,把人捆了严严实实,吊到井底,然后再放下去一个大篮子,把井底淤积的泥沙杂物都淘出来,有时候也会出意外,井壁坍塌经常有人受伤。我们正在巷道里捉迷藏,井台上突然一片嘈杂,过会儿又有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声,远远望着父亲已经套好了驴车,拉着受伤的福印伯扬着尘土往镇上去了,村里的老人迷信,有人受伤,这井就停用。
这时候,村子东头的另外一口水井,不得不重新启用了,这个水井在几年前,有婆姨家里闹矛盾,跳了井,封停了好几年。村里有威望的长辈请了风水先生,看了黄道吉日,这口井重新启用,木质的辘轳风吹日晒已经有些朽了,这次集资换了钢架,井绳也换成钢丝绳,辘轳的圆柱一分为二,一边水桶上,一边空桶下,比之前的木质省时省力。
父亲挑回一担水,沉淀一会儿,母亲就把水倒进水瓮里,在水瓮里二次沉淀,等水清得能瞅见瓮底厚厚的一层泥沙,母亲这才轻轻舀了水,开始烧火做饭。桶里留着很浅的水,也渐渐沉淀,这些水是要留着下地回来洗脸洗手,通常倒进脸盆刚盖住盆底,一层水,我们洗了,母亲洗,最后轮到父亲洗,通常是不让用肥皂的,一是肥皂金贵,要留着洗衣服用,二是没有肥皂沫的洗脸水最后还可以用来浇花。
稀罕的井水,是舍不得洗衣服的,脏衣服都堆在房后的角落里,等到都穿过一遍,再在里面挑干净的穿,实际上母亲在等一场雨,从村后的一坨乌云开始,母亲已经把脏衣服捡到篮子里,收拾了肥皂,雨一停歇,就招呼我赶到涝池边占了好位置,母亲和村里的婆姨都陆续赶来,围着涝池,棒槌起起落落,便飞溅起欢快的笑声和一片密集的蛙鸣声。父亲也不闲着,从地里回来,就挑了担子去了涝池,屋檐下的水缸已经落了一半的雨水,父亲还要把水缸添满,这样就能省不少井水了。
成年后,我逃离似地离开老家,终于不再为用水发愁了,一别经年,老家的情况也好很多,家家闭路电视,液化气管道,在通了自来水后,两口水井就被回填了。每次回老家看到高高的井台还在,斑驳的石板路还在,有时候凝神望着,耳边恍惚听到水桶落在水面上久久的回荡声,仿佛又看到井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