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故乡土

二十多年来,一个小小的红纸包时常会在我眼前晃动,这红色纸包里包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一把土,一把故乡的土,它寄托着一位母亲对一个远行儿子的牵挂与担忧,这把土曾经给我力量,给我信心.

我出生于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我的体质有一种先天的营养不足的羸弱,从记事起自己总是病恹恹的,中暑,发痧的经常的事情,每次出现不适都是母亲用铜钱沾上菜油,把我整个后背刮个红里透黑,或者是用她做针线活的针在我的前额和锁骨的地方轻轻一刺。再用双手在针眼处猛挤,直道额头和前胸排满了一颗颗紫红色的小疱,母亲就是用她这双手一次次神奇的将我的不适感驱除了。

(真正拿起吴兄的书,看到这里才发现他是那么细腻的一个人,其实也是,如果情感不细腻,他又如何能一次次著书,主要产生共鸣的是我小时候也是这般病恹恹的身体,只是我想不起来如此细节,是母亲,是奶奶,还是小姑为我刮痧的。他的回忆里总是温情脉脉,而我总是抑郁占多。难怪他做爷爷了还那么帅,到底是腹有诗书的功劳,还是岁月温情的馈赠?继续读他。)

十八岁那年,我应征要远离家乡,那天,当母亲得到我体检合格的消息后,起初有点不太相信,在得知这确实是事实时,母亲先是激动,然后很快转为忧愁,特别是当我已经穿着肥大的军装,在与亲戚们的告别途中又患病时,她一边为我刮痧一边暗暗的流泪,她不无担心的问:你一个人在外到底行不行?我知道她始终是放不下我的身体,担心我的体质不能适应部队艰苦的生活,担心我无法适应当地环境。

(起痧一般都是在抑郁,忧伤的情绪下更为明显和严重!)

离开家乡那天天气虽然晴朗,但阳光显得非常软弱无力,母亲坐着挂浆船赶到县城为我送行,坐在没有棚的船里,刺骨的北风借助船速,吹在脸上有种钻心的疼。寒风无情带走母亲身上的热量,母亲虽然已冻得微微发抖,但她闭口不提一个冷字。(满腔的游子情怀,诉之笔端,把岁月磨砺成永恒。)其实母亲完全可以不来送我的,在我的同伴中大多数父母只是送到小镇为止。我总觉得母亲还没有交代完什么事,尽管几天来母亲已经不厌其烦的把她自认为要我注意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交代了一次又一次。现在想来古人的一句:“儿行千里母担忧”可真经典,轻飘飘的一句话要包含一位母亲多少的热情,多少的关怀,多少的心血!还有多少的辛酸和多少的泪水啊!在县城,在我和母亲快要分手的时候,母亲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红纸包,里面是一团没有一点杂质,晒得干干的白乎乎的泥巴,我知道这是一块从地里挖来的生土,原来几天前母亲已默默地从地里挖回家,氽(注:这字音tun第三声。)上水捏成团放在窗台上晒干后细心的用红纸包包好。

母亲像放一件珍贵的东西一样放进我的衣裳,她悄悄地告诉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从这把泥上刮下一点泡在当地的开水喝下去,就可以解决水土不服带来的身体不适,母亲希望她的儿子出门在外身体健康,能够及时的融入到当地的环境中去,锻炼出一身好体质。母亲只是一个农民,一个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她对儿女们表现出来的爱就是这样的土气,朴实,带着泥土的芬芳。我看着母亲有点忧愁的目光,我坚信这一把带着母亲祈祷和祝福的故土,能为我注入无穷的力量,告诉我坚强的理由,我对母亲说:妈,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新兵连的生活无疑是艰苦,单调的,高强度的训练每时每刻都在与我瘦弱的体质挑衅着,我常常从行军包中拿出这把土,看着它我仿佛看到了母亲临别的目光,我暗暗地给自己下决心,一定要挺过去.

有一天我浑身酸痛的实在厉害,喉咙里也好像被东西堵住了。我觉得难受极了,忍不住去找连队的卫生员,这个比我大一岁早一年入伍的卫生员,嫌我说不清楚症状便摆出一副老兵的架子数落我,气的我立马转身走出了卫生室,当我在无人的墙根下要掉泪时,猛然间想起来临行前母亲给的那把故乡土。我冲进食堂打了水,用指甲从那把土上刮下一些放入杯中,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刹那间,我好像被注入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心头涌起的一股热浪直冲脑门,身体的那些奇怪症状顿时消失。

(突然间领悟人其实常常是被精神主宰的,一些爱与被爱!)

在以后的日子里,这把土一直随我转战南北,带着它就好像带着母亲的一颗心。时刻提醒自己要坚强。

许多年以后的一个傍晚,我第一次探亲回到家里,母亲匆匆从地里赶回来时家里已挤满了村上的人,当她知道我已经成为一名军官时,她的脸上挂起了泪花,好一会她突然问出了一句让全村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泡来喝了吗?

而此时只有我心里明白,我点了点头,看着母亲当年的黑发已经出现缕缕白发,我的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我在心里暗暗叫喊:母亲,儿让你牵挂了!母亲,这几年难为你了!母亲没有上过学,不会读信,更不会写信。父亲虽然读过几天夜校但认字不多。来信只能简单的写些问候话,每次写给我的信最长不会超过半张纸,算起来这么多年给我写的信平均每年只有两封。多年来他们一直无法把思念之情,担心之意化作文字向我诉说,全压在心底,终究酿成母亲的心病,转为忧愁,化作白发!

十八年后我回到了我的故乡,回到了母亲身边,我小心的打开已经褪色的红纸包,将那把土还给母亲,十八年的思念全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呈现,她慢慢从我手中接过这把土,连着红纸一起放在屋前的地里,我看到母亲常常的吁了口气,我知道这把土落地的同时母亲多年牵挂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母爱从来是没有固定形式的,但我坚信无论哪一种方式,她都是灵与行为的完美结合。

————作者:吴松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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