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尚乡】第一百零五章 小登科
第一百零五章 小登科
王保合和袁香君约定了第二天早上去童养媳的村子。两个人早早地就出发了，到那户人家的时候，还不到中午，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背着一大捆柴火进了家门。王保合是经常干活的人，自然知道那捆柴火的重量，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左右，就算是男人，一般人也扛不起来，而那女孩子竟然能够轻轻松松地背起来走路。
女孩子进了门，先是到厨房舀了一瓢水，走进到院里面，给正在晒太阳的公公婆婆喝了水，然后自己才又盛了一瓢，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烧火做饭，下锅的不是粮食，而是从柴火捆里面拿出一大把野菜，还有一把树皮，用刀切碎，煮了一锅粥。虽然是很简单的食材，半个钟头之后香味就飘出来了。女孩子先盛了两碗端给公公婆婆，等到她自己舀的时候，就剩下绿汪汪的一锅水，水面上漂两三片菜叶。
她的公公婆婆吃饱之后，站起身来，打着饱嗝回屋里面去了。从他们走路的姿势来看，身体还好，完全可以劳作的。女孩子将剩下的一锅水全部倒进肚子里面，还是饿得难受，就伸手搬着一些细细的柴火放在嘴里面嚼着。
王保合在一边将这些事情都看在眼里，问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李俊英！”
“我愿意，他们家要多少彩礼？”
袁香君反问道：“你不嫌弃她这童养媳身份？她可是长得不怎么好，现在还有点浮肿，五大三粗的。”
“娶媳妇娶的是妇德，再好看，过个二三十年，还不是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太太？”王保合心中已经决定了要娶这个李俊英。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在这个不知道珍惜的人家里受苦受累，再怎么说，王保合家的生活条件要好很多。
对于这样一个女孩子，虽然还是黄花闺女，但在名分上已经是人家媳妇的女子，就算是娶过门也不用怎么声张。但是王保合并不想草草办了就了事。
他首先回家和他的母亲李姬商量了一下。
李姬原来也不是什么迂腐和讲究的人。按理说，作为一个副村长，怎么说也不能取这样一个算是二手的女子，就算是一般人家也会顾及一下自己的名声，但是李姬并没有说什么就欣然同意了。她很清楚的知道，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能够活下来，让自己的血脉延续下来，那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就像是一不小心被放到空中的臭屁，眨眼之间就消散了，剩下的还是清新的花香、浓郁的青草香、满溢的果香和冬雪湿润下泥土的芬芳。
王保合也不在乎，于是他找来了一些愿意出头的人，三媒六礼，一件也不少，件件都按照规矩来办。李俊英没有娘家人了，所以他就把李俊英的婆家当成娘家，每一次上门都做的风风光光的，第一次去就是一大袋满满的麦子，算是提亲；第二次去请人写好了旗书，然后蒸了一锅白馒头，扛着二十多斤的猪肉，风风光光的，羡慕坏了很多人家，很多老头子回家就埋怨自己的老太婆，后悔当初没有及时向王保合提亲，要不然这么丰厚的礼物就是抬进自己家门了；第三次来，虽说是正常的端午节后走亲戚，实际上是又送了还旗所需的一些礼品。
按照常理，还旗所要的礼品应该是李俊英娘家准备的，王保合知道那老两口小气，所以就自己把东西买好了。等到还旗那一天，女方的媒人和老头老太太，背着一块一斤多的猪肉，十来个白面烧饼，五谷杂粮各有一斤，这是必备的，并且还提了两只老公鸡。
风风光光的还旗，让尚乡人家都羡慕坏了。后来才知道是王保合自己出的钱，也才知道王保合竟然这么有钱了，远不是十几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看起来像是养不大的小瘪三了。只有王保合知道，这些还旗的礼品，已经在自己原来给准备的东西上打了好几折，但是原来二十多斤的猪肉，现在竟然变成了一斤。
到了结婚的时候，王保合提前四五天就开始准备，婚礼当天和前后两天，总共三天的时间，每一顿都待客，这和以前只在婚礼当天的中午待客的传统完全不一样。但是有的吃，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的婚礼不合礼数，而是有机会就往王保合家里面跑，立立站站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蹭到饭点，就放开腮帮子美美的吃一顿。
婚礼那一天，人更是空前的多。王保合心里也明白，这些人之所以来，其实并不是为了捧场，而是想要多蹭一顿饭，毕竟这一天的饭菜会是最丰盛的，事实上也确实是。十二碗一桌，一桌坐八个人，菜怎么吃都吃不完，馒头一个比一个白，但是没有人吃馒头了，全部都在吃肉。这在尚乡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吵闹声中，在叫嚷声中，在卡兹卡兹的咀嚼声中，在张牙舞爪的夹菜的筷子缝里，看得见每一个人脸上的开心和满足。后来有人说王保合太过铺张了，王保合自己心里明白，那些笑脸是真诚的。只要是能够乡亲们的笑脸，他就不觉得亏。
在一张张因为嘴里咀嚼饭菜而变形的笑脸中，王保合和李俊英拜完天地，在李姬的带领下，向每一个桌子人敬酒，每一桌人都礼节性的回应一杯。难得有好酒，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喝上几杯。趁着酒劲，都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然原本正是散场的时候，人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王保合却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些人在酒饱饭足打着饱嗝的时候大声说着什么，然后就是哄堂大笑。这笑声吸引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看见王保合在侧耳倾听，但是没有丝毫的收敛。
王保合留意了一下，隐隐约约听到破鞋两个字，然后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李俊英也听到了，她虽然很想吃东西，难得有这么多的好东西，但是为了王保合的面子，她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来一丝眼馋的样子，而是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当听到这些小声议论的时候，她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这一切都被王保合看在眼里，于是他轻轻嗓子，大声说道：“大伙请安静一下。今天我小登科，心里面高兴，就说两句。从今以后，我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一家人的事，自己开开心心就好，也不用被人多说什么。主席也说了人民站起来了，我媳妇可是根正苗红的人民，地地道道的贫农，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现在就是主人，三反五反，反的就是地富反坏右。打击人民的是什么人，肯定是地富反坏右中的一种。我相信大家都不是。”
如此上纲上线，二十几桌的喜宴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更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李俊英这时候竟然说话了：“各位乡亲们细嚼慢咽啊，边吃饭边说话，对肠胃可不好。桌子上面的都是菜，吐沫星子乱飞可不卫生。我也是穷讲究，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人，还讲究那么多干嘛？其实关起门子过日子，过好过坏自己知道，就像是买鞋子，有些看起来新的，不一定就是新的，说不定买回来还被人穿来穿去。打掉牙往肚子里面咽的，是聪明人，迎风吐唾沫的人，说不定刚好落在自己脸上。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大伙不要客气啊，该吃吃，该拿就拿！”
冷嘲热讽一通话，说的全场的人面红耳赤，纷纷恨不得找了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