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岁入狱,妻子提离婚,他独身26年,67岁再婚,与现任相伴18年
老是把自己当作珍珠
就时时有怕被埋没的痛苦
把自己当作泥土吧
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
他的名作《泥土》影响过几代人,很多后人都将它奉为座右铭,艾青还曾赞扬他“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经漫长岁月冶炼,你属于纯金。”正是这样一位不愿为珍珠而甘做泥土的人,却被生活所揶揄。他的一生,都跋涉在漂泊、颠簸的旅路上。
图 | 鲁藜
(一)
鲁藜,原名许图地,1914年12月出生于福建厦门。父母亲都是靠着老天爷赏饭吃的农民,没读过什么书,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父亲许派缠按辈分给他起名叫“图地”,意味着农民依靠农田耕种养活。
20世纪初,时局动荡,地方官匪勾结,农民的日子越发难过。1917年,许图地3岁时,一家人漂洋过海来到越南湄公河畔,落脚于一个名叫“二十九间”的唐人贫民窟里。父母亲靠打杂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但时势比人强,尽管父母亲日夜操劳,但拿到手的工钱仍少得可怜,一家老少仍难以糊口。
连温饱都成问题,更遑论去学校读书了。一个渴望读书的孩子,却因家中贫困无法上学,小小的许图地心中是难以言喻的焦灼和痛苦。每当鲁藜在大街小巷声声叫卖,看到一群群孩子背着书包,欢呼雀跃擦肩而过,他总是投以羡慕的目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1923年,一家人节衣缩食,送许图地进了当地一所华侨小学读书。他异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如饥似渴地读书,每科成绩都名列前茅。
1926年,母亲又生了一个妹妹,家中更加困窘。贫穷逼着人迅速成长,为了补贴家用,减轻父母的负担,年仅十二岁的许图地辍学到一家面条铺当了学徒。在华侨聚居的接头,摆摊设点沿街叫卖。也曾在喧嚣的码头做过帮手,实在找不到活干,他就沿着湄公河漂泊流浪。
那时,他们的隔壁住着一位台湾来的行脚医生,名叫陈天助,四十来岁。他白日到处奔走行医,每到晚上,总有许多闽南人来他家中,听他用闽南腔咏读古文与唐诗宋词,以这乡音来寄托对故乡的思念。
夜晚无事的时候,许图地便常常到邻居家听他朗诵诗歌,他对祖国的优美的古诗词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陈先生的指导下,他重新拾起书本,开始学习古诗词。
1932年,父亲重病缠身,疾病的折磨摧毁人的精神和意志,深觉自己时日无多的许派缠想要回到故乡的想法一日比一日愈加强烈。为了圆父亲落叶归根的心愿,许图地带着病重的老父亲偷渡回了国。
(二)
父子二人长途跋涉回到了故乡,没过多久,病重的父亲就去世了,许图地在众乡亲的帮助下料理了父亲的后事。父亲离世之后,这个尚且未满双十年华的少年,面对着陌生的故乡,感受到了无尽的彷徨。
'面临着我孩提时就远离了的全然陌生的故土,那茫茫人海,那五光十色,五花八门的各式各样的生活道路交织在我的脚下,何去何从,我不能不彷徨与徘徊在命运的十字路口。'
这时候的许图地,对未来有着无尽的迷茫。他再次起了进学校读书的念头,既然没有方向,那就读书吧。他凭借之前的基础,顺利考入了集美乡村师范实验学校。时隔多年,这个渴望读书的少年再次踏入了校园。
学习之余,许图地还和乡师的同学一起,到街上宣传反帝抗日行动;以学校为基地,教唱革命歌曲、开展革命活动。他们的一系列行为触怒了国民党当局,1933年,乡师被封。许图地不得不离开这所不收学费还提供膳宿、对他来说极为理想的学校。
离开乡师后,许图地被分配到乡村教书。白日教书,夜晚便到农民中去,宣传抗日。一方面,他们要给民众宣传革命思想;另一方面,要避开国民党的耳目,到群众中去宣传抗日。这个任务可谓困难重重。
他们的行动再次遭到了国民党的暴力镇压,许图地也因此差点被捕,他只好一路逃回厦门暂避风头。他还不满20岁,就尝到逃亡者的悲哀。总躲在厦门也不是长久之计,再回去当乡村教师也不可能,路在何方?
1934年,许图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上海。同年,经人介绍加入了“左联”,跨入了“诗门”,从此与诗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他特别喜欢的鲁迅的文章,便给自己取了鲁藜这个笔名,在各个刊物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开始在上海文坛崭露头角。“鲁藜”这个名字也慢慢为人知晓。
也是在这时期,鲁藜迎来了他的爱情。同他恋爱的那女生名叫王曼恬,是上海新华艺专的一名学生,对鲁藜敬慕已久,时常来听他讲课,课余时间还常常向鲁藜请教。隆冬季节,她亲手为他打织围巾。两个风华正茂的年青人,怀着共同的革命理想,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共同语言,两人从相识相知到相爱……
后来,因时局动荡,鲁藜辗转于武汉等地,积极宣传抗日。在那时,延安是个每个怀抱救国理想的热血青年向往地革命圣地。延安像一块大磁铁,吸引着千千万万的热情青年奔赴这革命圣地。1938年,鲁藜来到了延安,进入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
同年秋季,他写下了组诗《延河散歌》,表达对革命的向往和对献身者的赞颂。1939年12月,这些诗在重庆胡风主编的《七月》上发表,饮誉诗坛。
1941年,此前从未与鲁藜谋面的胡风为提携新生力量,先后为他编选诗集《锻炼》《醒来的时候》,收入《七月诗丛》出版。鲁藜因而成为现代著名“七月派”诗人,虽然他尊重胡风,胡风也器重这个年轻诗人,但他与胡风仅仅是在1949年见过一面。
然而,命运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1955年,鲁藜被卷入到了一场“反胡风”的社会漩涡之中,以隔离审查之名被关押入狱,一下子,他从创作的巅峰跌到了灾难的深渊。
一个反革命分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妻子王曼恬为同他划清界限,决定同他离婚。在监狱中的鲁藜,接到了来自相伴多年的妻子的离婚书。战火纷飞也没能够冲散的婚姻,却在这时走到了末路,昔日的深情厚谊仿佛随着这一场灾难消失殆尽了。
父母亡故了,妻子和子女为了不受到牵连,选择了同他划清界限,狱中的鲁藜感受到了无尽的孤独。
图 | “七月派”的朋友们80年代相聚于北京(前排左起鲁藜)
(三)
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正到处打探他的消息,她就是刘西颖。
刘西颖出身于一个普通的电工家庭,他父亲在天津市新华路市文联机关对面,经营一家小电器行。市文联机关或家属院的电器出了毛病,都请她父亲去修理。
两人的初遇源于一场偶然。刘西颖12岁时,跟着父亲去给鲁藜家换开关,见到鲁藜家有很多书,就很喜欢地张望着。那时的鲁藜36岁,已小有名气,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对当时的刘西颖来说,鲁藜也是个“大人物”,但他没有一点架子,为人很是随和。亲自给她倒水,在得知面前这个小姑娘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时,还细心地同她交谈,问她有什么困难。临走时,还随手拿了本《安徒生童话》借给了她。
从此,刘西颖经常到鲁藜家借书看,鲁藜也很喜欢这个爱读书的小朋友,对她呵护有加,指导她读书,他们建立了忘年的友谊。
1955年,鲁藜受胡风事件牵连,锒铛入狱,而刘西颖也因为与鲁藜有过联系,受到审查。
一年之后,因查无实据,鲁藜被释放了。但命运的打击接踵而来,出狱不久,他又被下放到农场改造。刘西颖也被“上山下乡”的风潮席卷。
农场的生活很是艰苦,但沉重的劳动,也没能让鲁藜停下手中的笔。一间破屋、一张破桌,他用木棍绑在桌腿上,再用一根秤杆斜绑在木棍上,一头吊着两块砖,一头挂着个灯泡,成了他自制的特殊台灯。白天劳动,夜晚写诗。
在鲁藜被下放到农村的20多年间,刘西颖一直在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却始终如石沉大海一般。直到1980年,“胡风案”被判定为错案,鲁藜恢复发表作品的权利,她从报纸上看到了他的作品,沉寂已久的心再次掀起了波澜。她打听到鲁藜的住址,当她见到被苦难的岁月磨砺地苍老的鲁藜,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诗人,已被生活磨砺的满面风霜。
想到鲁藜如今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刘西颖的心中久久难以平静。深思熟虑后,她同丈夫说出了想要过去照顾鲁藜的想法。丈夫很理解妻子的感情,主动提出分手,以便成全她与鲁藜的感情。
1981年,时隔26年之后,鲁藜等来了他的正义。同年11月,相差24岁的鲁藜和刘西颖也成了眷属。婚后,在刘西颖的照顾下,鲁藜生活平淡而安定。二十多年的磨难没有浇熄他的热情,他继续写诗,《天青集》、《鹅毛集》相继出版。
图 | 鲁藜和刘西颖
两人一同走过了18年的婚姻旅程,直到1999年,刘西颖送走了85岁的鲁藜。1月13日上午,饱经沧桑的诗人鲁藜走完了悲壮而伟大的一生,在漫天飞雪中安祥谢世。
命运对他,实在算不上仁慈,面对自己所遭遇的不公,他却无一字怨言,不悲过去,也不畏将来。
“没有什么遗憾的,世界没有亏待我,该得到的,得到了,想得到的,也有了!每天早上我醒来,就想:活着真好,去了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