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特辑】张静 | 父亲的爱在暗处

昨夜,父亲又入梦,还是病重的模样。看到我,他挣扎着披衣坐起:“感觉今天好多了,你工作忙,别老来医院看我了。别担心,还能活几年哩。”我心想这可好了,我的父亲还活着。

突然梦醒,意识到这不过是思念至极,父亲才来与我梦中相会。父亲离开的这两年,不敢看任何与父爱有关的文章,有时先生和我谈起父亲的往事,我总打断他:“不要说。”所有的逃避,都只是因为父亲的老去是心中不敢提及的隐痛。这份克制的想念,常常让我在暗夜里无法入眠,生命中,最爱我那个人已经丢下我不管了。

我的父亲,您可知道,您那拙厚朴素的爱,默默无语的爱,多年来,一直为我撑起心中的绿荫,给我力量,伴我一路风雨前行。

小学二年级,一向肃严有余的父亲,不知为何会温和地手把手教我学珠心算,两个晚上珠算三遍九口诀的上、下、去、进,我会边背边打。母亲乐得直夸我这小丫头聪明,父亲虽不语,眼角眉梢都是笑。我从父亲的微笑里感受到了一缕温情,突然觉得他并不是想象中的令人生畏。

初中三年级,有次可能学校要交资料费,走时我带了叁元钱。知道从小家境贫寒,我上学一直非常节俭,有次只带了五分钱过了一周,只在周五要放假的早上买了一份薄菜。还记得有次春节,我们一家六口人十元钱过了一个年,所以那时的叁元于我简直是一笔巨款。我把钱放在贴身衣袋里,晚上睡觉不知怎么迷糊了,竟忘记把衣服压在枕头下。第二天一早醒来,慌忙去摸口袋,我的天,钱没了。我慌作一团,把床铺翻个底朝天,哪里有一分钱的影子。那时住的是几十人的大寝,是谁暗夜做了手脚,像我这样老实的愚钝之人,怎能分辨得出。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学心游离。心里还有一丝丝庆幸,是不是落在家里了?终于熬到下午放学,急忙请了假,步行十几里回家。母亲听说钱丢了,有些愠怒,父亲拦下来,默默从口袋掏出叁元钱,递给我:“收好,明天到校交给老师,明早去学校吧,别误了学习”。父亲一句责备也没有,反让我有些不安。

高三那年毕业,没考上大学,父亲让我复读。凭当时的成绩,如果在原校,可以不交学费的。可是为了让我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父亲准备把我转到县一高去,那是要交一大笔转学费的。我知道家里一直很穷,要拿出那笔钱真的好难。我不忍听妈妈的哀叹,不忍看父亲隐忍愁苦的笑脸,就说:“算了吧,只要用心,在哪儿都可以学好的。”父亲安慰我:“别担心,会有办法的。”开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可学费还差那么一大截,有一天,父亲终于做出决定,把家里唯一的耕牛拉去卖了。父亲工作在外,经常不在家,对于一个无劳力的农家,耕牛就是一年的生活来源啊!耕田拉车,哪样离得开它呀?妈妈不同意,父亲劝她说:“没了耕牛,辛苦是一阵子的事,上学可是一辈子的事。等咱以后有了钱,再买一头,先让孩子上了学再说。”其实,像我们那样的穷家,再攒钱买牛,谈何容易。我如愿以偿上了一高,可是父亲和妈妈不知又增添了多少辛苦。

我知道上学的不易,很珍惜也很努力。就在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很高兴,觉得我为家挣了光扬了彩。开学的时候,坚持要送我去,说我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一个人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他不放心。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长途汽车一路颠簸,他晕车,吐得脸色蜡黄,就这样在疲惫和虚弱中一直坚持把我送到了学校。

大学期间,父亲怕我迷失于玩乐而荒废学业,经常给我写信,给我讲修身养性的道理,给我讲好好学习掌握真本领对一生的重要。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那些信,每每读来,拳拳父爱,跃然纸上。

工作了,父亲告诫我如何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要深钻业务,少说闲话。当领导在他面前说起我的成绩,他笑得合不拢嘴。

成家了,父亲又担心我过的是否幸福。我们一家三口欢笑着回去,父亲即便没有过多的问话,但看得出他很开心。我受了委屈,偶尔向他诉诉苦,他一边心疼我,一边耐心的开导我,给我讲夫妻间相处之道,要我不再任性不再刁蛮,要学会理解学会宽容。有一次,家里电话坏了,但总机上仍通着,父亲白天打夜里打,电话通着却没人接,父亲好担心,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来,发现什么事也没有,才放了心。

有一次,因和夫闹气,伤心的我喝得烂醉,夫把我抱回家,又给父亲打电话,当听到父亲声音的一刹那,失去理性的我终于卸掉伪装,忍不住嚎啕大哭。平时从没说夫一句不是的他,那一次真的生了气,狠狠的责备了夫。父亲说,夫妻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多大矛盾,应该学会沟通学会谅解,靠蛮争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使矛盾加深。那一夜父亲无眠到天亮。

我因故伤了脚骨的那一次,父亲来看我,看着缠着绷带裹着石膏的我,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我,眼里的那种疼惜,只有我才能读得懂,只因那是从爱的深处流泻出来的疼惜。

母亲走后的那些年,父亲很孤独,可是因为许多现实的因素,一直不肯再婚。他和小侄儿住在偌大的院子里,拖着老衰的身体,与小侄儿相依为命。父亲知道,儿女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想用行孝这根情丝拴住他们,他理解,他放飞,他孤独着自己,咀嚼着寂寞。有时节假日我带孩子回去看他,他像小孩子一样欢喜。每年的春节,当我们兄妹几个团聚,请他坐在上首,给他夹菜敬酒之时,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候。每年春节结束,当兄妹几个又要天各一方去忙生活时,父亲的不舍尽在眼底,却从不拦阻,这让我们的离开更添一份歉疚和忧伤。

岁月偷走了父亲的健康,父亲的肺心病越来越严重了,晚年的父亲,一直由姐姐照顾。虽然姐姐精心照料着,可依然驱赶不走病魔对父亲的摧残。父亲肺功能不全,呼吸困难,稍微活动,便大口大口地喘气。有时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一顿饭能吃上一个小时,常常吃到最后,饭菜都凉了。通常父亲都是在村里小诊所看病,很多时候花了钱,病也不好。我常常劝他来城里看病,他总说:“住院花钱不讲,还得让你们来回奔忙照顾我,你弟远在千里之外,回来一趟不容易,还误活。”有好几次性命垂危,才肯住进医院来。父亲最后一次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受尽折磨,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清醒的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大限已到,躲不过这场劫难了,坚决要求回家。我们都明白,父亲是不想再让我们花钱了,病入膏肓的他,能为儿女做的,惟有这些了。

回去后,父亲就卧床不起了。在最后清醒的时刻,他已说不出话来。他示意我和弟媳到床前来,悲伤地看着我们。我明白,他是担心往日和大哥的一些恩怨纠葛,怕他去后,兄弟们闹不和。我和弟媳一个劲地安慰他:“不会闹的,事情都过去了,再也不提了。”父亲慢慢松开我们的手,闭上眼睛,一滴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望着骨瘦如柴的父亲,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即将离去的父亲,依然对儿女满怀牵挂,依然对这个家恋恋不舍。

哦,我可亲可敬可怜的父亲!

如今行走在街上,偶尔看到某个貌似父亲的人,总会吃上一惊。可是父亲实实在在撒手人寰了,世界万千个父亲中,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了。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张静,湍河二初中教师,南阳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文评发在《奔流》《躬耕》杂志。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