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只青花碗

一只青花碗

袁福成||江苏

我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三人拉扯成人，过世之后除了留在老家的三间简易砖瓦房外，几乎没有任何物质遗产，在办完父母的后事离开故乡之际，我将父母用过的一只青花碗带回城里作永久珍藏。

这只青花碗并非是什么遗落乡村的文物古董，就是日常用来就餐的普通餐具。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家中原有八只青花碗，是父母以每只两毛钱的价格从贩卖瓷器的货郎手中购得。原本家中没有像样成套餐具，一遇家中来客，常到邻居家借几只碗来使用，瓷碗又是易碎品，一不小心打坏了一两只也是常有的事，打坏的碗常常又买不到同款的，邻里关系虽十分融洽，无意中打坏了借来的碗，邻居家并不要求赔偿，但父母总觉得过意不去，打坏了碗虽不要赔偿，但却欠了人家的人情。于是便下决心购买几只同款的大碗，一来是自有自便，二来也省得经常麻烦左邻右舍。别小看买八只碗的一元六角钱，当年的鸡蛋才卖四分钱一只，一只老母鸡下了一个多月的蛋积攒起来才能换回这八只大碗。八只青花碗买回之后，一般情况下都舍不得使用。只有招待客人时才取出。当年的农村，招待客人最讲究的排场也就是“六大碗”，六样简简单单的家常菜肴，用六只青花碗装好后端到桌上，的确气派了不少，有些菜肴如猪肉份量不足，底上放些豆角、萝卜之类的垫底，将有限的红烧肉放置在最上层，看上去是满满一大碗红烧肉，其实碗底里全部是蔬菜陪衬，主人在就餐时要把红烧肉优先分给客人，自己的筷子只能伸到碗底夹起陪衬的蔬菜，这样看上去是和客人共享，也让宾客双方不至于过于尴尬。但凡让我们一起上桌陪客，母亲在厨房里就悄悄告诫我们 ，客人难得到我们家作客，鸡鱼肉蛋这些好菜有限，要先让客人享用，万一想吃，也只能夹一点点尝尝而已，所以当我们将筷子伸向好菜之时，一般都要先看看父母的脸色或眼神，只有得到默许或暗示后才能夹上一块。很小的时候也没有自控能力，遇上好吃的按捺不住，会连续夹上几块解馋，待宾客走后都要受到父母的训斥。当时心中常感到委屈和不平，直至长大方知父母的不易，那时候家中经济条件不好，除了逢年过节，也只有来了尊贵的客人才去买点猪肉，有了好吃的又不能尽情享用，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是十分残酷的事，对于父母而言更是一件十分无奈和心疼的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但苦于囊中羞涩，也只能如此这般。所以当年看到父母准备使用青花大碗，心中一阵欣喜，肯定有客人来，肯定会有好吃的，但客人走后又很失望，虽有好吃的但只能浅尝辄止，无法尽兴，更谈不上大快朵颐一饱口福。对于当下的孩子说起此事如同“天方夜谭”，对于我们而言，这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对于这来之不易的八只青花大碗，父亲格外珍惜，为防止和邻居家的同款青花碗混淆，父亲还特地将青花碗放在棉胎之上，小心翼翼地用细钢钎在青花碗中央凿上一个“大”字以示区别，父亲刻字时专注的神情和轻巧细腻的一锤一击至今仍历历在目。有一次姐姐在端着一盆碗去河边码头清洗时不慎摔了一跤，将其中的两只青花碗摔得粉碎，姐姐顾不上查看自己身上的伤痛，俯下身子，先查看青花碗是否完好，当看到两只被摔碎的青花碗眼泪便夺眶而出，然后找来一块旧布，将青花碗碎片一一捡起包扎后先藏了起来，还把我拉到一旁，几乎是哀求我替她保守秘密，暂时不要把打碎青花碗一事告诉父母。此后父母发现家里的青花碗少了两只，但又没看见被谁打碎过，时间长了，也就不再寻找和过问。这也成了我小时候常常借此要挟姐姐的筹码，姐姐也常常因此对我谦让几分。

后来随着我们的成长，家中的劳动力也多了起来，家中的经济条件也逐步得到改善，几只青花碗也不再被父母视为珍品，便被拿出来供日常生活使用，使用的频率越高，打碎的概率就越高，经年累月，最终仅存一只，静静地睡在厨房的碗柜之中。

当父母最终远离我们而去之后，我便把这只青花碗从故乡带到城里。当想念父母时就拿着这只青花碗反复端详，青花碗虽不是什么名窑烧制的极品青花，但在我心中，那就是无价之宝！洁白的瓷身，映照并刻下了父母当年度过的艰难岁月，碗身上印着的八片荷叶和八朵莲花，线条流畅优美、构图粗犷明快，虽不是出自什么大师之手，却清晰地透出普通劳动者质朴的审美追求，他们肯定也和我父母一样，即便清贫但却顽强乐观地生活着，父母用青花碗待客既表达了对客人的欢迎和尊重，也为自己赢得了做事、做人的尊严！这种尊严看似十分卑微，但在我心中却非常伟大！尤其是这只青花碗伴随父母度过几十个春秋，至今端在手里，我仍能感受到父母留下的体温和味道！这就是我将其视为珍宝并永久收藏的理由。

插图/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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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和初学者，退休后撰写的多篇文学作品在报刋、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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